一朝云尽见沧浪

【兆衢】秋风别有意  

竹马时期的战损饭。

想写一些明明兆悠伤得更重,但是小衢已经应激了的状态。

 

  

到镇上的时候,天已大亮了。

正是初秋时节,凉风把仅有的几团白云扯得丝丝缕缕,衬得天空分外明净。一街的树深深浅浅,将枯未枯的叶子掺在一起,轻翠浅黄,十分好看。风过,一片黄叶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下来,恰好被一双手接住。

手的主人拈着落叶,唇角带笑。他闻到了重阳糕和菊酒的香气。

虽然眼前的酒店实在寒酸,虽然他们从魔窟归来,已十日不眠不休,不饮不食,身上的白衣都是斑斑点点的泥渍和血迹。

衢玄子正疑惑兆悠怎么知道这样的地方,就见他抿嘴一笑:“这里酒虽平常,可酒酿赤豆圆子和姜蜜水做得极好,我以前常来的。”

“以前?”衢玄子问。

“后来……自然就不来了。”兆悠眨眨眼,带头穿过褪色的旧绸子扎的彩门。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汉子从里边出来,正好和他们打了个照面,酸臭酒气迎面扑来,衢玄子屏住气息,压住从胸腔深处泛起的疼痛和恶心,而兆悠落后一步,转头看了看那人离开的背影。  

店里打杂的小丫头放下扫帚,冲他们一笑:“两位啊,里边请。”

她的笑水纹儿一样荡啊荡啊,舌尖在唇上轻轻一舔,嘴里尖尖的小虎牙一咬,又把那水纹儿咬碎了。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可鲜嫩的两片唇玫瑰花瓣一样,笑起来说不出的勾人。兆悠翻了个白眼,忽然不是很想进去了。

但他们身上都带了伤,又实在很饿,也很累了。

大堂里十桌有五桌坐了人,生意倒还不算太坏。店门不高不低,客人不多不少,一切似乎都很平常。

一个伙计端着盘子从眼前经过,脚下一滑,连盘子带里边的热菜都扣在了客人身上。那人被烫得跳了起来,劈面给了伙计一个耳光。其他桌的客人也都停了筷子,伸着脖子看热闹。偌大的厅堂里连伙计带客人大概有二三十个,这一个盘子下去,屋里几乎要炸开了锅。

面前的小姑娘依然红唇开合,笑得几乎把人眼睛都耀花了。衢玄子却只冷眼看着,而兆悠又在看外面那个没走远的男人。   

该是热闹非凡的场面,却从一开始就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瓷器的碎裂声、客人的痛叫声、伙计的辩解声、众人的议论声都似被什么抹掉了,屋里安静得极为诡异,那正怒骂的客人嘴张成一个鸡蛋的形状,却一个音也没吐出来。满室人影交错,众人表情各异,却如同一场被抽去声音的皮影戏。

“公子里边请。”唯有红唇里吐出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就像冰珠砸在水里。小姑娘忽然凑近,贴着兆悠的耳朵甜甜地说:“公子怎么不进来,尽往外边看呢?”

兆悠微微一笑:“因为好看啊。”

“公子觉得好看啊……”小姑娘笑得更开心了,呼出的气儿冷冷的,一股一股直灌到耳孔里,“那不如我们来猜猜,这人今天到底会不会死呢?”

“不会。”衢玄子忽然说。    

“可是我觉得会啊……”小姑娘的话音和眼神儿一样软绵绵的,牙在唇上轻轻咬了一咬,珍珠白的剑光映得她露在领子外的一段脖颈宛如透明,衢玄子稍稍用力,剑刃在雪白的颈子上割出一道浅浅伤痕。

皮肤上裂口清晰,却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小姑娘的眼神骤然冷下去,唇角忽然又弯了一弯:“你可以再用力一点。”轻轻的一句宛如耳语,她左手攥住剑刃,脖子向右轻轻一侧。

珠光流泻。

剑锋所到之处,皮肉轻脆如纸。

衢玄子剑上几乎没感到任何重量,就见一颗头颅悄无声息地落下,长发在空中划出一个妩媚的弧,面上红唇微张,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与此同时,外面“咚”的一声极其清晰地入耳,兆悠有点无奈地敲了敲额角:“那个,这次还真的会。”

  

宛如一根鼓槌敲在滑腻的青石板上,男人面朝下伏在地上,鲜血漫过凹凸不平的地面,灌满石头上每一道细小的缝隙。小姑娘的头颅将要碰到地面时,两片柔软的唇就忽然化作了飞尘。然后是秀媚的眼,纤细的腰,一样一样都仿佛土堆成的,转眼就被风吹跑了。而十几步开外的巷子里,那男人叫都没叫一声,就没了气息。

衢玄子放下指向空中的剑,淡白剑光浸透白色衣袖,宛如冰上又覆了一层薄薄初雪,他眉眼间杀气未褪,连脏污的袍角都带了几分肃杀味道。

“好漂亮的剑。”兆悠轻轻击掌,“你太紧张了,阿衢。”

衢玄子不赞同地看着他。

兆悠是剑修,动起手来一往无前,身上的伤比他还多些,所以他这一路心都宛如悬在头发丝上,片刻之间他就明白了方才的女子只是幻影,几步跨出店门。粘稠的鲜血混着地上的尘土小溪一样蜿蜒流过脚边,他向旁边挪了两步,向空中伸出一只手来,五指缓缓合拢。

一阵风过,掌中的东西逐渐显现出来。

那是一只手。

肌肤不甚光滑,却很紧致,也当得上一句十指尖尖、皓腕如玉了,只是从手腕往下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指甲不长,每一片都打理得整齐干净,只中指的指甲缝儿里沁着一抹新鲜血色。

“这人是被划破颈上血脉而死,”衢玄子打量着指甲边缘,断腕被他牢牢攥住,腕上廉价的假翡翠镯子被他雪白的手指一衬,更加绿得晃眼,“就是这根手指。”

话音未落,断手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五指成爪,径直向他咽喉抓去,转眼间冰凉的指甲已经触到脖颈。他皱了皱眉将头侧开,手指顿时抓空,但最长的中指还是在锁骨的位置划开一个寸许长的口子。一颗血珠从破口里沁出来,在肌肤上拖出一道细长的红痕,他伸指抹去,握住断腕的手骤然加力。

如果那只手会说话,此刻一定会发出无比凄厉的叫声。

手上的每一根血脉似乎都在颤抖,五指扭曲,向空中狂乱地抓着,指节因为用力变成了青白色。过不多时,只听“啪”的一声,断手跌在地上,五指宛然,手腕处却是早被握得粉碎。

衢玄子气息一泄,还未开口,先呛出一口血来。

兆悠大惊,立时飞身出去,揽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靠墙坐下,衢玄子却忽然推了他一把。兆悠顺着他略带惊愕的目光看去,见那只剩了白骨的断手不知何时抓住拖在地上的袍角,正在向上爬。兆悠劈手就是一掌,重击之下小指顿成齑粉,无名指也从中断折,但那只手依然牢牢地抓住衣料,继续向上爬。

青白指骨一根根纤细易折,一路雪花似的散落着碎片,爬到衢玄子肋下的时候,已是零落支离,可是无论如何加力挣脱,它都抵死不放。

势同附骨,死亦不休。

一道雪亮的珠色剑光如银涛乍起,径直向衢玄子右肋刺了过去。空气似乎骤然变冷,小店油腻腻的窗棂都被这光映得通透起来,粗糙的雕花上雪色莹然,隐隐透着寒意。

衢玄子没有闪躲。

剑刃插入白骨的缝隙,割断钩住衣料的指尖,瞬间将所有的白骨都搅成碎末,衢玄子被四散的骨粉呛得咳了一声,喉中又涌上来一阵腥气。

“阿衢!”兆悠如坠冰窟,他见衢玄子肋下一片血湿,却并非白骨抓伤,血是从里面洇出来的,“你伤口裂了!” 

风忽然大了起来,几下就把地上的碎骨扫得干干净净,他们身侧那小酒店所在的地方,只有一片荒墟。朽坏的梁木横陈在地,缝隙里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花朵。半人高的荒草里散落着零碎木石,有些依稀可以看出是檐吻的样子。生了绿锈的铜灯架上坠满冷露,一片花瓣飘过去,恰巧被水珠打落在青苔上。

“你找的……好地方。”衢玄子咬着牙道。

兆悠见他唇都咬得发白,忍不住伸指过去,衢玄子看了他一眼,精神一松,任由口中鲜血涌了出来。

  

再醒来的时候,两人一齐躺在荒草里。

兆悠在一边睡得并不安稳,他面上手上有些零星红斑,衣服也比之前更脏了一些。衢玄子搭了搭他的脉,方才放下心来,放任自己继续躺着。

他本来也没有力气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被握住。

兆悠的手很大,两只手将他的手拢在掌中,慢慢地揉按着,察觉到紧绷的指尖渐渐放松,连带着整条手臂都不再僵直,他微微叹了口气:“你崩得太紧了。”

衢玄子仰躺着看天,亦有些自嘲:“是,修行本就如小舟重载,除魔卫道更在凶吉之间,是我看得太重了。”

兆悠忽然直起身来,将手撑在衢玄子身侧,目光炯炯:“什么太重?”

衢玄子没有答话。

“你将什么看得太重?”兆悠问,“阿衢,是生死吗?”

衢玄子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但他依然没有开口。

“我突然想起来,”他问,“你说以前常来这里,那是多久以前?”

“也就七八十年吧,”兆悠折了根草茎,用它搅了搅碗里的蜜水,他不知从哪里找的蜂蜜,更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碗来,“那些事谁还记得清啊。”

逍遥宗首徒年方百岁,却已入道八十年整,认识衢玄子也七十五年了。在修行之人中,他算是极年轻的,这些年来忙着打卦练剑,忙着游历和去衡阳宗串门,哪里记得住这些小事……再说,还是衡阳宗的点心比较好吃。

“碗也就罢了,”衢玄子叹气,“这蜜水还能喝吗?”

“啊,你当我为何非要带你来此,”兆悠有点得意地笑了起来,把碗凑在他的唇边道,“这后院有棵极大的李子树,这季节正是硕果满枝,我们等会摘一些带走。不过你此时血气浮躁,不宜先吃果子。”

店里的人是恶鬼,树和树上的蜜蜂可是活生生的,李子树上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蜂巢,这么多年过去,真的越发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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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什么看得太重了呢?阿衢是怕死的人吗?那当然是~你啊!

还有自从去衡阳宗蹭吃蹭喝之后,兆悠自然就不用着急下山找零嘴吃了,不过给受伤老婆找吃的,还是值得掏个蜂巢满头包的hhhh此处需要蜂蜜小狗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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