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吉祥纹莲花楼][李相夷/李莲花] 三方镜

原作同人,书剧无关。

说水仙无差吧其实也没搞什么CP,本质是个李莲花中心。为了让李莲花和李相夷相遇,加了一丢丢玄幻色彩,就当是随机出现的时空裂缝吧。

枪枪说她平等地恨着这本书里李莲花之外的每一个人,包括李相夷,我也差不多,所以别的CP实在脑补不来。

只是我不恨李相夷,李莲花对李相夷的否定在我看来是比沉疴难起更大的虐点,他必须让十三年前的自己死去,才可以重生,我想让他和那个少年时的自己相遇,虽然也并没有什么用,但就是想让他们聊聊吧。

八千字,我最近实在上头。

 

 

一、

 

风凄夜寂,四庑肃然。

有人在哭。

声音很轻很细,却很清晰,哭的人每一口气似乎都喘得极其艰难,一声一声无以为继,却又停不下来。肝肠寸断,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样子吧。

门口的灰衣人有些无奈地说:“那个,夫人……也许,我是说可能,他还没有死。”

这人牵着一只瘦驴站在门口,驴拉着一辆简陋的板车,车上是一口薄皮棺材,但棺材里的人分明没有死,他甚至还坐了起来。

“没有死?”坐在门槛上烧纸的妇人抬起头来,盯着棺中之人,“慎儿,你怎么能没有死呢?”

大门忽然洞开,整座漆黑的宅子瞬间灯火通明,门口两盏巨大的灯笼也不知被谁点燃,里面涌出许多拿着兵器的人,全都直勾勾地盯着门口,棺材中的人却笑了起来。

“娘亲,”他神色天真一如孩童,“你想不想我?”

 

灰衣人和棺材一起,被放进一间陈设十分华丽的房间,床看起来很软,他坐在上面,显得十分满意。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冲棺材招了招手:“这位兄台。”

那人躺在棺材里,并不理他。

灰衣人于是不再相让,心安理得地在床上躺了下来。他在这片大到没有边际的核桃林中迷路许久,偏偏最近一到夜里,眼睛便有些不好,只好没头苍蝇一样乱走,转了四五十圈听到几声驴叫,便循着声音找到一辆驴车。

那驴像是认路的,把他带到了这里。

至于驴车上拉的是什么东西,仿佛并不十分要紧。

他合衣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那位“并不十分要紧”的人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灰衣人仿佛觉得躺着说话不太礼貌,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我叫李莲花。”

“那太好了,”棺材中的人也爬起来,把脸搁在那十分寒酸的木板边缘,笑道,“我是你从阴曹地府里救回来的,李神医。”

说完他直起身子,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上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吉祥纹莲花楼李楼主天下闻名,也只有你这位绝代神医,才能救回死了三个月的颜子慎啊。”

“啊,”李莲花敲了敲额角,“这可……不太敢当。”

 

三月之前,“明朝风雨”颜子慎被自己的“伤神”剑洞穿胸口,钉在了小川客栈的门楣之上,无人知道凶手是谁,却有上百人目睹了他的尸体,“花青天”花如雪更是当街验尸,这人确实死得透透的,绝无再活过来的可能。

明朝风雨恐伤神,这人年方弱冠,却据说能预测未来吉凶,所以时常出入高官门第——这也是惊动了花如雪的原因——只是不知道,他算没算到自己的死期?

“你是我救回来的?”李莲花茫然道,“所以你是一个死人?”

“现在活了,”颜子慎微笑道,“所以明天早上,我娘一定会好好谢谢你。”

“虽然夜深不便,但连茶水点心都无,看来颜夫人也并没有多感激我,”李莲花用手摩挲着檀木床精雕细刻的花板,“这里有数道细微的擦痕,像是锁链留下的。”

颜子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擦痕虽浅,但已年深日久,颜色与周遭截然不同,所以这是一间华丽的……牢房,”李莲花起身走到房间的门口,推了一下门,果然纹丝不动,“她也许明天早上也不怎么想看见我。”

“那怎么办呢?”颜子慎歪头问他。

“那只有明天早上才知道了。”李莲花又走回到床边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颜子慎扒着棺材的板壁,半坐着看了他很久。

 

第二天一早,李莲花醒来,在桌上摸了一只杯子。没有热茶但有冷水,也不是不能凑合,颜子慎从棺材里坐起来,对他说:“你少喝几口。”

“原来你也是会躺下的,”李莲花说,“昨夜你那个……坐着一直看我,我还真有些睡不着。”

“我看你睡得很好,”颜子慎的脸在天光之下显得十分秀气,一双眼睛又大又深,颇有些纯稚之感,“我不是看你,我是看那张床。”

“床?”李莲花回头。

“你都不知道那床下有什么,怎么就能睡得那般熟?”颜子慎说。

“每当有人这样问,床下大约会有三种东西,”李莲花说,“奸夫、死人,或是密道。尤其在武林之中,就是三种皆有也实在不算稀奇。”

说完他在床上摸了几下,把床板掀了起来,果然露出一个一人宽的洞口,正有一具雪白的骷髅像是双手托床一般,深陷的眼窝和李莲花对了个正着。

“这这……”李莲花退后几步,却见颜子慎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原来你也是会站起来的。”

颜子慎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踉跄了一下,然后猛地扑了过来。

李莲花看着他一刀劈砍在骷髅之上,把那颗头颅斩了下来,“啊”了一声没“啊”出来,抚着胸口说:“我就说你昨晚那样坐着,腰和腿一定会僵。”

颜子慎似乎全没听见他的胡说八道,又变挥为刺,像捣年糕一样向洞中的骷髅胡乱剁了下去。但那具脆弱不堪的白骨忽然拔高了一尺,还向旁边微微倾斜了一个角度,刀就剁空了。李莲花大叫一声“有鬼”,扯着颜子慎的衣服把他往后面一拽,就见那白骨又拔高了一尺,然后,又一尺。

就好像一个人一样,那白骨从洞里“走”了出来。

但白骨是不会走的,就像死了的颜子慎不能复活一样,那具尸骨只是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了上来,此刻已经被极平稳地移到一边,洞口处白色的衣角一闪,已走出一个人来。

“聪明人装糊涂,乃天下第一奇笨。”白衣人面容冷峻,看了李莲花一眼。

李莲花轻轻地“啊”了一声。

“你说得对。”他看着眼前之人,笑容温和,语声也很温和。

“你认得我?”白衣人问。

“认得,”李莲花一本正经道,“你是聪明人。”

 

 

二、

 

白衣人极年轻也极俊美,他从那幽深不见底的地道里走上来,就仿佛是从花团锦簇的庭园中走出一般,非但衣上不染一粒微尘,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花木清气。

尤其是,那地道是垂直于床板的,如同一口深井。

李莲花伸头看了一眼,口中啧啧做声。颜子慎提刀立在一旁,目色变换,却仿佛被无形的墙壁所阻,未再向前一步。

“你不会用刀。”白衣人说。

“颜子慎有一刀一剑,刀名定神,剑名伤神,”李莲花说,“所以他一定是会用刀的。而且这位,咳咳,这位姑娘,你这样拿着刀砍来砍去剁来剁去,手会伤得更加厉害。”

颜子慎虎口处一片红紫肿胀,顺着看去,刀身与刀尖之上也有磨损。这是一把很不错的刀,实在不该伤得这样难看,除非有人将它当做斧头撬棍,分毫也不爱惜。

白衣人目光一扫,看向了屋中的那口棺材。

那是最便宜的柳木所制,李莲花遇到它的时候就没有棺盖,四壁上缘一圈都是深深的孔洞,其上刀痕凌乱,是被人强行撬开的。颜子慎就算从棺材里死而复生,自己亲自把棺材盖撬开,那也该是从里向外撬,绝无可能在外面留下这些痕迹。

“我既不是神医,也没有救你。”李莲花叹了口气,“颜子慎更不是一个女子。”

颜子慎脸上再无昨夜那般笑容,冷冷道:“你怎知我是女子?”

“我早上喝水的时候,你的喉咙动了一下,”李莲花略有些尴尬,“你声音比昨夜略哑,想喝水却不敢喝,应该是,那个,怕我在屋里,有些不便。”

颜子慎咬了一下嘴唇,还未开口,只听一声巨响,这房间的门整个不见了。本该有门的地方立着昨夜那个一边烧纸一边哭得快要断气的妇人,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语声中有一丝温柔的埋怨:“慎儿,你怎么能带别人回来呢?”

“娘亲,”颜子慎脸上又现出那种天真的依恋之色,“你想说的是,我怎么能回来吧?”

她把刀丢在地上,声音里已流露出一丝女子的尖细:“我也很想问娘亲,我为什么不能走,又为什么不能回来?”

“你们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颜夫人神色古怪,似是又愤恨又悲伤,“我告诉过你们不要走,你们走出这个门就会死,镜子里面都有,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颜子慎说。

“慎儿会被一剑穿胸而死,”颜夫人一字一句道,“而你们,会被乱、刀、分、尸。”

 

屋子被团团围住,透过大开的房门看过去,连最高的围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当真是没有一个死角。这样铁桶似的合围对于一般人有效,但对于……李莲花想,基本等同于无人之境。

所以李莲花清了一下嗓子,不快不慢、清清楚楚地问:“你像今天这样,杀过多少人?”

呼吸之间,身边的白衣人已经成了一道影子。

他身法极快,只听屋外叮叮当当,刀剑兵器落地之声不绝于耳,潮水一般,几乎连成一片,人比兵器落地要稍晚一些,转瞬间院子便空了许多。

他都不必拔剑。

就像……抹桌子一样。李莲花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比喻,忍不住笑了起来。

颜夫人瞪大了眼睛。

她久居深山,旁边这位喊她“娘亲”的姑娘也不怎么会武,那位行走过江湖的真颜子慎又已经死了,所以他们都不可能知道这个白衣人是谁。

“你是为了这个人走的?”颜夫人看看那人,又看看李莲花,“还是为了这个人?你爱上了他?还是他们?”

颜子慎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都快要直不起腰来:“我不爱他,我不爱任何人。这二十年来颜家共有四个人逃走,两个是为了情人,一个是为了前程,只有我,是为了一碗粥。”

“一碗香软甜糯的八宝粥,会放很多我喜欢的红枣,”她笑着笑着,落下泪来,“是娘亲手煮的粥,我喝了十五年,有一天早上,我忽然不想喝了。然后,我就逃走了。”

她说的理由如此荒谬,却又认真至极,李莲花忽然很想尝一尝那碗粥……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了。

“我逃了十年,”颜子慎继续道,“那天在小川客栈门口看到子慎,我第一次庆幸自己逃了出来,拜了师,学了医术,我是可以救他的……他伤重濒死,然而还没有死。只要有怀梦草,他是可以活下来的。但想要怀梦草就必须回来,他说……他说……”

颜夫人神色古怪,有些得意又有些悲伤:“但我是不会……”

“你闭嘴!”颜子慎忽然厉声道,“他说:‘若是像父亲一样,被救活后送回颜家,我只愿现在就死了。’然后,然后,我就看着他死了。我没有救他。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为什么要逃走,娘煮的粥很好喝,但我颜子谨,偏偏就不要喝。”

“无边丝雨颜子谨,我果然没有猜错,”李莲花轻轻一叹,“我不是什么绝代神医,听说你却可称得上一位良医,我有位朋友家中有许多酒楼,今晚便让他请你吃饭好不好,你想喝粥便喝粥,想吃菜便吃菜,想吃龙肝凤髓,他也未必没有。”

颜子谨好像忽然失去了大半力气,退后一步,瘫坐在地上。

“可是我,”她低声自语,“我不甘心……”

所以她把已经下葬的弟弟又挖出来,自己钻进棺材,扮成他的样子,她想回来问问为什么,他们想回来问问为什么……为什么?

而此时白衣人站在颜夫人身后,不快不慢、清清楚楚地问:“你像今天这样,杀过多少人?”

他没有特别看谁,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他在看自己。颜夫人浑身一震,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她下意识道:“姓颜的有两个,不姓颜的,记不清了……”

从主子到下人,所有想要逃走的人,几乎都死了。

他们走出这个门就会死,谁让他们都……不听我的话。

“三个,”颜子谨颤声道,“花青天已将凶手缉拿归案,子慎他的确是被仇家杀死的,但最终也是被你逼死的!”

“怎么是我呢?”颜夫人摇头,“在三方镜里,那是他们的命!那是我家所藏的秦宫宝物,我在镜子里清清楚楚地看到,离开颜家的人都会死,我很害怕,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先杀了他们。”白衣人冷冷地说。

 

 

三、

 

这真是匪夷所思,不可理喻,荒谬至极。

且不论那三方镜是什么东西,怎会有人为了让人逃脱必死的宿命,干脆先动手杀死他们?这世上怎有这样的道理?

“你疯了……”颜子谨看着她的亲娘,就如同看一个鬼魅。

“颜夫人,”李莲花道,“敢问你可是复姓东方?”

“东方”两字,白衣人和他同时出口。

“明朝风雨颜子慎,江湖传言能断祸福,知吉凶,他用的方法其实并非虚无缥缈,而是以耆草、龟壳为占,这法子古已有之,但听到怀梦草三字,我便可以确定了。”李莲花说。

“你看起来倒像是读过一些书。”白衣人道。

“你看起来倒也没有那么讨厌别人读书。”李莲花微笑,“我喜欢听故事,这世上只要有故事,我都是想听的。”

“怀梦草,似蒲,色红,昼缩入地,夜则出。传说汉武帝思念李夫人不可得,东方朔献上一枝怀梦草,当夜李夫人便入梦来见。”白衣人衣袖微动,指间现出一支柔嫩小草,色作微红,叶细长如蒲苇,“但传说不可尽信,我昨夜分明没有做什么梦。”

“一个人若不做梦,是因为他不想做梦,不需做梦,”李莲花眨了眨眼睛,“或者仅仅是因为睡得太少。”

人若睡得足够多,足够长久,再不想做梦,也总会做上一两个的。

“先祖东方朔善以耆草为占,又曾献怀梦草,”颜夫人看了一眼女儿,“慎儿的那点本事不过是我随便教的,他说的话那么多人奉若圭臬,我说的话……你们偏偏就不信。”

“我信过的,”颜子谨睁着一双大眼睛,就好像一个幼童,全心全意地望向她的母亲,“你算到我会身体孱弱,脾胃失和,便不许我吃别的东西,让我喝了十五年的粥。你算到子慎十岁的时候会跌断腿,便不让他出房门,可是在屋里也要走路,怎么办呢?你就把他锁在床上……就是这张床,你锁着他整整一年,他经常说身下有鬼在抓挠床板,夜夜恐惧得睡不着觉,我以为他已被你折磨疯了。”

“结果床下真的有鬼。”李莲花垂下眼睛,去看旁边地上的那具白骨。

“你们都不懂,”颜夫人垂泪,“你没有经历过眼睁睁看着劫难发生却无能为力,那才是人世间至惨之事,而你若做了妻子,做了母亲,就会知道,我是不愿意你们冒哪怕一丁点的危险。”

“但我也并没有死!”颜子谨大声道,“我离开颜家没有死,你今日要杀我,我也没有死!纵然……纵然我明日不知会遇到什么,也许还是要死,但至少今天我……我……”

李莲花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歪在一边,睡过去了。

“有两个地方很奇怪,”李莲花叹气,“第一,三方镜到底是什么?第二,颜夫人好像从来没提过颜家的主人,儿女的父亲。”

颜子慎说,他父亲曾被救活之后送回家,然后呢? 

颜子谨说,曾有两个人为了情人逃走,一个是为了前程,他们到底是谁,又分别是为了什么?那个聪明的先知少年是否除了理想还有心爱之人,其他两人除了情爱,又会不会还有别的路想走。

没人知道了。

“他们的父亲?”颜夫人怔了一下,面上露出一个她现身以来最为甜蜜的微笑,“我夜夜都会梦见他。”

她俯身抱起地上的那具白骨,拖着它爬上了床,站在那漆黑的洞口朝下望了一望,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呃……”李莲花有点为难,“这下面,看起来很深。”

白衣人一哂,只一伸手就捉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他也往那洞里落了下去。这洞果然极深,洞壁可见朽坏的长绳与铁环,白衣人足尖轻点,以之借力,几乎是片刻两人就到了洞底。甫一落地,李莲花就如兔子一般蹦到旁边,险些没踩上血迹。

颜夫人抱着一具零落白骨,血流满地,确已绝了气息。

在她身下,是一片微红的草地,草叶细长柔润,散发出淡淡的清芬之气,洞底的空气居然十分新鲜,十分好闻,就真的如同在花园里一般。

李莲花踩在这柔软的茵褥之上,一时有些发怔。

“去旁边坐着,”白衣人说,“你身上有伤。”

“那你带我下来做什么?”李莲花问。

“寻三方镜。”白衣人说。

“那我坐着看你找?”李莲花眨眼。

“你自可随意。”白衣人也不管他,往前面走去。

李莲花笑了起来,有生之年他竟能看到这人瞪眼睛……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竟能看见李相夷这样瞪眼睛,这真是……有趣至极。

“这位大侠,若我有你这般内力,定然向下面挥出一掌,以掌风减缓落势。看你出来时如履平地,下去时也该这样才像一个翩翩浊世家公子,”李莲花跟上去,一边走一边絮叨,“那洞的四壁实在脏得很,万一脏了衣衫鞋袜可是大大的不潇洒……哎呀,我倒忘了颜夫人先跳了下去,她若不是真心寻死,或者还剩一口气,那一掌打在她身上可也不太好……”

李相夷不管他。这人内息滞塞,沉疴难起,甚至肚子还一直饿的咕咕叫,看起来惨兮兮的,但奇怪的是,并不讨厌。他昨夜于山野之中临时起兴追逐一只白狐,中途为奇妙的草木之气所引,进入了这条地道,里面很大,一夜之间竟然并未走完。

此处地下的道路修建得颇合易理,却没有什么机关,以李相夷行走江湖之能,以四顾门收集消息之利,他竟从未听说过颜子谨、颜子慎,更没有听过东方朔的传人和三方镜、怀梦草,看来颜家人和颜家地底的这些东西,一直不在江湖之中。

但李莲花怎么知道?

 

不知何时,李莲花不再念叨,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有些奇怪地停了下来。

有轻细如尘的东西浮起来,他用指尖捻过一点,在掌心揉碎,留下一丝略带烟气的银灰。

是纸灰。

这里有风。

“天干物燥,”他搓了搓手指,“还是不要在外面随便烧纸比较好。”

在风来的方向,墙壁似有裂缝,李莲花推了一下没推动,李相夷运力于指,把那处裂缝撕开了。一掌厚的青砖,他就如同撕纸一般,撕出了一个出口。踩上林间宽大的落叶,李莲花才发现,这里赫然是昨夜颜夫人烧纸的颜府大门外。

两扇朱红的门,敲之有声。

声音很脆。

撕开表面的一层木皮,露出了里面的黄铜镜面,再往前看,正午的阳光落于迎面照壁之上,砖雕缝隙之间银光闪烁……那后面,也是一面镜子。

 

 

四、

 

三方镜,照左右前,照不到身后。

不知道起名字的人,是不是要人们向前看。

李相夷站在大门之间,照壁之前,三面镜子映出他挺拔身姿,俊美面容,镜中却没有李莲花……他说自己饿得不行,在外面的台阶上坐着,不肯起来。

“我在想一个问题,”李莲花摸着肚子道,“颜夫人是怎么知道颜子慎是被一剑穿胸而死?凶犯已经捉到了,的确不是颜夫人,她豢养的这些人中,也并无像样的高手。”

“江湖之中,有许多引人争夺的稀世奇珍,有的据说能起死回生,有的据说能百求百应,却往往都是虚幻。”李相夷负手道,“这也正常,没有欲望,怎么能算人呢?但人的心智,却不该变易得如此轻飘,如此莫测。”

“你是说颜夫人,”李莲花仰头看天上的一朵云,“她必不是一天就变成这个样子,经历过极大的苦痛才会偏执,她说她曾眼睁睁看着劫难发生却无能为力,那么……”

“什么?”李相夷看他。

“那么她就是个天生的变……”李莲花随口道,“那个,心智残缺之人。”

李相夷有一句话悬在舌尖,但片刻过后便觉虚妄,也就不必再说了。他相信李莲花也是一样,这是一个很笨的……装糊涂的聪明人。

那句话是:“这面镜子,有时也是会灵验的吗?”

但李相夷只是将袖中的怀梦草丢在地上,他既没有做梦,也不需做梦,想做什么事便赴汤蹈火,想见什么人便不辞风雪,他总能做到,也总能见到。

“人生祸福,若一一前知,便觉索然。”他在镜子上轻弹一下,如同弹剑,听铜镜铿然作响,人在须臾之间便飘出数丈,转眼就不见了。

“伤若有变,可来四顾门寻我,”他留下一句话,“数面之缘,我当救你。”

回身的瞬间,李相夷在那面据说能看到他未来的镜子里看到了一个人。李莲花微笑着站起身来,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用手摸着镜子的表面,似乎能在那里面看出花来。

 

正值夏末,核桃树虽已开始结青色的果子,但离能吃还有十万八千里,等李莲花终于摸出林子,碰到寻他寻得气急败坏的方多病时,他说自己已经饿得能吃下一整头驴。

“死莲花,李小花,这一天一夜你到底去哪里逍遥了?”方多病跳脚,“和本公子的约定都不放在眼里,老子实在是要被你气死!”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李莲花坐在这位“公子”和“老子”家里的酒楼细嚼慢咽,“我见到了一个美人,帮你答应请美人吃饭,还遇到了一位身份显赫又英俊潇洒的公子。”

“屁!有什么公子能比本少爷还英俊潇洒,还身份显赫?”方多病敲桌子,“美人又在哪里?你又在做梦吧!”

李莲花却只是端着碗,笑眯眯道:“你说,天下的父母总希望孩子能多吃些苦头,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本少爷最讨厌吃亏是福这四个字,”方多病说,“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那天下的父母,总希望孩子能不吃一点苦头,这又对不对?”李莲花又问。

“你要是问我老子,他必定会说这会把孩子惯坏,”方多病说,“但你要是问我老子的老婆,她必定会说,我儿子运气最好天下第一,但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所以有的人……有的孩子,他只是运气不太好,”李莲花笑容淡泊平静,“但也没有特别坏。”

自在飞花很好。

心有所向,无畏无惧,难道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李小花,”方多病呆呆地看着他,“我竟然觉得,你说这话的样子既像我老子,又像我老子的老婆……”

李莲花不说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红色的小草嚼了嚼,咽了下去。

方多病像看鬼一样看他:“老子是没给你吃饭吗?你怎么饿到连草都吃?你失心疯了吗快给我吐出来!”

“这是一味药,”李莲花认真地说,“服下能刺激气血,唤起重伤重病之人的神智,从昏迷中醒来的人,也许正如同梦醒一般。”

方多病只当这位“李神医”又在胡说八道。

“它叫怀梦草,也有人说把它放在怀里,就能梦见最想见的人。”李莲花说。

“是说放进怀里又没说把它吃掉,”方多病道,“这又是谁编出来的胡话,我想见李相夷也能见到吗?”

“对哦。”李莲花说, “你果然聪明得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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