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楼诚] 暗途

诈尸一篇。

没特殊情况还是不会接着写楼诚了,这是一个意外。不是不爱了,是在我心里这个CP已经萌得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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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从新鑫池出来,外面已经黑了。

十月一日起因防空演习施行灯火管制,玻璃窗里都不许透出一点光来,又是个没有月的晚上,街面上黑影幢幢,行人贴着墙根走,怕与黄包车碰在一起,也有偶尔撞着树的,如同在走黄泉路一般艰难。

在浴池与人传递过消息,明诚的头发还有些湿,身上穿一件半旧的蓝布大褂,崭新时也不过卖两三元的那种,像哪家柜上的学徒。也是一路漆黑,倒也没有人看他。

拐过一个弯,隐约听见潺潺的水声,此处离福新面粉厂不远,走几步就是苏州河边了。前面有个推小车卖东西的老者很缓慢地走着,明诚追上去,摸黑买了四角钱的花生米。

给了一块,老人一定要找钱给他。

明诚趁他艰难摸索着口袋里的毛票,迈开腿跑了,一径跑到苏州河边,又沿着河放开跑了一阵,听着耳边平缓的水声,四下里的黑暗仿佛被驱散了些许。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耳边忽然就像破了一个气泡似的,先是一声有点沉闷的响动,然后又是一声。明诚屏住呼吸,感觉到心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他朝着漆黑的河堤奔去,凭本能往那边一扑,压在一团沉重的东西上。

“呕——”那团东西立时吐了起来。

明诚伏在他身上,只觉阵阵恶臭扑鼻而来,手肘处也有些温热,应该是沾到了呕吐物。这人吐了一阵开始呛咳起来,明诚怕他窒息,把手脚移开,跪在一边摸索着去拍他的背。那人艰难地翻过身子,躺在地上,像一张脏污的麻袋皮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还喘着气。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但明诚觉得,他在看自己。

身后晃过一道手电筒的光,有人远远地喝问道:“谁?谁在那里?”又有人低声答话,听着可能是巡逻的警察在盘问路人,明诚回头观察了一阵,过了一会儿电筒的光灭了,人声也无,大约是都走远了。

地上的人无声无息,像是死了一样,就在明诚回头的片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往河边滚去。河堤原本高出地面些许,他被挡了一下,过去了一手两脚,被明诚拖住了仅剩的一只手。

“你干什么!”明诚咬牙道。

“活……”那人的喉咙里嗬嗬做声,“活不……”

他无声无息地坠向水中,发出了像前两声那样相似的、沉闷的声音。明诚用的力气太大,手蹭在石上,钻心地疼了起来。

 

明楼后半夜才等到明诚。

整个明公馆的窗子也都被黑布窗帘遮着,如同一个密封的盒子,但明诚刚一碰到院子的大门,明楼就知道了。

“大哥,”明诚停在大门口说,“你先别过来。”

明楼就把门廊的灯打开了。

“你开什么灯,”明诚一边说,一边脱身上的衣服,“我看得见。”他本来就把长衫团成一团抱在怀里,只穿一身绒衣绒裤,现在连里面的这身都脱了,正在脱鞋子袜子。

“我看不见!”明楼哼了一声。

“明天烧了吧。”明诚把衣物拢在院子一角,赤着足向屋里跑过去,入秋之后的深夜,他身上到底忍不住起了一粒一粒的小疙瘩。他灵活地躲开明楼的手,像一尾鱼一样刺溜一下钻进屋里,跑到浴室,然后探了个头出来说:“我先洗澡,你关灯。”

明楼一身家常衣服,背对着廊灯站在门口,像是在皱眉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把灯关了。

“我通知了卫生局,”半个钟头后,明诚出来,擦着头发说,“灯火管制,也没人肯夜里出来。”

原话说得还更不客气些,毕竟明家出事后,明楼卸了特务委员会的职务,没有以前威风了。“明天白天派人去捞尸体就行了,”那人在电话里说,“我记得明董事长在的时候都是赠药的,到了明先生当家,改送开水了,他可精明得很呐!他都不管的事,阿诚兄弟,你又瞎操什么心?丢了块表,兄弟改天给你补上就是了。”

明楼坐在桌边,把台灯搬了过来。

“大哥。”明诚说。

明楼像是没听见一样,扭开了台灯。

明诚任由他拿起自己的手,看指尖出血的地方被水洗过,泛着嫩红色,就像他买的花生。花生是没煮过的,表面的红衣摸着柔软,有一股生嫩的香气,听说生花生是养胃的,不过也弄脏不能给吃了。

手掌擦伤,中指的指甲掀开了一半,明楼给镊子消毒,然后说:“忍着啊。”

“大哥,”明诚咬住了唇,“我没有……”

我没有救下他。

但救下又如何呢,他说,他活不了了。

明楼动作迅速地拔掉了那片指甲。

一线新血沿着手指流下来,把两人的手都染红了。厚重的黑色窗帘隔绝一切,在这个被称作不夜城的上海,外面的每条路、每间房子都被黑暗吞没。

“明天再加些人手吧。”后来明楼说,“钱我转给黎叔了。”

明面上送的是开水,但也能让贫家喝上一口干净的滚水,不必在河里染上病菌,暗地里的钱都买了药品、酒精和石灰。

这是1942年秋,上海霍乱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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