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二十六)

楼诚北平七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

前文目录


二十六、

 

明楼赤脚站在大楼外立面的一处凸起上,手攀着三楼的窗台,将身子尽量隐藏在建筑的阴影里。

所幸这是家医院,门口岗哨处的探照灯时常将楼前的空地照得煞白瓦亮,却不至于一直往病房里晃。他踩的地方暂时很安全,就是手脚冻得难受。

不能穿鞋,没有哪个床上的病人会换上皮鞋再被劫持,穿拖鞋又无法爬高,只能赤足。好在今天穿了一双厚厚的羊毛袜子,单层病号服里是美国产的保暖内衬,仗打起来越发金贵,值不少钱。看来平时讲吃讲穿,事到临头也有些好处。

他挂在窗户外面,因为姿势的原因,头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转一个角度。风从领口灌进去,贴着皮肤一路蹿到脚底,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有些僵,他极其小心地、一根一根地活动着。

他在等。

时间好像被冻住了,耳边能听到人声、脚步声、门开关与刺刀上膛的声音,但一切都是冷冰冰的,仿佛砸在地上能碎成八瓣,听到脆响儿。只有远处传来的敲击声没那么脆,也许因为太远了,还保留着一丝温度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窗户打开,阿诚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和挂在外面的人相比,这只手简直是滚烫的。

“走了。”阿诚说。

整个三楼一时真空,这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这叫天时地利。”明楼仰着头,看见逆光中这人鼻梁一侧的阴影。

“我没动过,”阿诚说,“一共三发子弹,只能开一枪。”

明楼点头。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阿诚说,“明楼。”

明楼笑了一下:“一直都是。”

这是他们简短的告别。

 

离开娄明海的病房时,松井真人的脸色不太好看。谈话没有他预想的那样顺利,娄明海在车祸中受了刺激,问十句最多答一句,逻辑也有些混乱,但他日语说得很好,好到简直就是母语的程度。

他果然是个日本人。

这一点松井真人当然早就知道,自从叔叔归国任职,内阁与军方就在暗中做了一些小动作,各方都想掌握更多的筹码,多放一只眼睛看着总是没错。

娄明海就是那只眼睛。

松井石根的箱子其实没有重要到需要大动干戈,里面无非是他在华作战的一些资料,以及一样瓷器、几件珠宝,大头早就跟着人回日本了,这两箱不过是落下的。

瓷瓶有了磕碰,南京城里没有能修补的匠人,早两年或许有,现在早死光了。陈则民是个心思活动的,想揽过来把事儿给办了,借着上北京吊唁的机会把东西带来,南边的日本人知道这事,有些坐不住了。

日本内阁变动,正是关键的时候,别说资料,就是一页私人信件,都可能被拿来大做文章,这其中许多利益纠葛,连松井真人都不十分明白。陈则民似乎也嗅出了一点味道,但所有人都没有明说。

直到现在,娄明海依然没有明说。

除了他日本人的身份,松井真人什么都没问出来,正在烦躁,忽听门外人声嘈杂,开门一问才知道是出事了,有头有脸的病人都在转移,一时没走的也加派了人手保护。

“长官……”有人叫他。

松井真人说:“把门锁上。”

手下人愣了一下。

“锁上。”松井真人重复道,“里面的人是个什么东西,你们还想留下来保护他吗?”

日本兵双脚一磕,敬了一个礼,照长官说的做了。他心里不是没有一瞬间的犹豫,倘若真的是个抗日分子,会连一个普通的门锁都撬不开吗?万一他慌不择路见人就杀,这个有嫌疑的人可就没有了。

而松井真人想的是,那样很好,再好不过。

只是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个他想象的“万一”真的会变成现实。

走到楼梯处时,正遇上阿诚从三楼下来。

松井真人不说话,轻轻哼了一声。

阿诚似乎想到之前在铁狮子胡同的事,眼神有些闪躲,一滴汗挂在他的眼睫毛上,刺激得眼睛不断地眨。“长官,”他说,“我不知道是……”

松井真人看也不看他,走了过去。

阿诚在病房门口停了一阵,也走开了。

 

娄明海听见门锁响动,睁开眼睛,被灯光刺得又闭上了。

他胸口很痛,呼吸也有些艰难,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听见门锁又响了一下,娄明海躺在床上,哼了两声。

他希望来的是护士,或者别的什么人也好,只要能把头顶晃眼的大灯关掉,让他再睡一觉。

门口的那个人却没有进来。

他扔进了一个听起来很重的东西,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那个东西堵在门口,阻挡了没有上锁的门扇被风吹开,娄明海不关心那是什么,他只是痛苦地在灯光直射下闭紧了眼睛。

该死的,怎么还没有人来关灯?

等了一阵,在他几乎要失去耐心,挣扎着把脸埋进被子里时,忽然有人替他遮住了头顶的光线。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枕头盖在脸上,带来一片混沌的黑暗。

娄明海满意了。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重入梦乡,却突然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来。

枕头被死死地压在脸上,直到他完全不动,才重新移开。有风过来,病房的门似乎将要打开一个小缝。有人在走廊里问:“找到了吗?”

有人焦急地答:“找遍了,哪儿都没有明先生的影子,他不会是已经……”

而明楼扔掉枕头,两步跨过去,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门口的人横在地上,白惨惨的灯光照出一张青肿的脸,黑色警察制服上沾了一些土,明楼弯下腰,把他一直拖到窗边,然后将自己藏在窗帘后面。

还不到时候。

他掏出枪来,集中精神向窗外看去。

 

周一为在四楼的病房门口不错眼珠地盯了一阵,又惦记着明楼的下落,烦躁地踹了一个手下两脚。这位重要人物日本行长杉本庆一身边都是日本兵,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像个铁桶似的,自己的人都要靠边站,任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但他还是没来由地感到紧张。

共产党、军统、抗团,他什么人没抓过,却还是觉得这群抗日的会突然出现,“嗖”的一下就摘了人的脑袋。

明楼的脑袋是不是已经被摘了?

接下来该谁了?

正在胡思乱想,病房里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说的是日语,他听不太懂。胡乱听了一阵,终于出来一个说中国话的,汪时璟的秘书当先打头,里面的人呼啦啦都往外走。

“这是要走了?”周一为寻思。

看这架势大约是达成一致,要把人送走。也是,整座大楼差不多都空了,所有房间逐个搜查,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人物,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毕竟夜长梦多。

车就停在楼下,旗杆子旁边,周围也都有人守着,只要安安全全地下了楼,上了车,把人送到机场,就没什么事了。

接下来……是找明楼的尸体。

周一为不愿想到这两个字,但他心里清楚,又不是绑票要赎金的,刺杀者想要逃走就不可能带着明楼,找到活人是没啥指望了。

想到这里,他双腿像是灌了铅,机械地跟着大队人马往楼下挪动,出了楼门,被外面的冷风呛得咳嗽起来。有个日本人瞪了他一眼,他把脸憋得通红,不敢咳了。

来接人的汽车重新发动,引擎声在空阔的院子里十分清晰,天冷不易着车,足足响了五分钟。

藏在二楼病房里的明楼听得清清楚楚。

刚被转移到新病房的时候,他吐得难受,曾经短暂地昏睡过五分钟。在那五分钟里,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阿诚引开大部分敌人,整个四楼空无一人,自己冲进病房和十几个人敌人搏斗,用最后一口气在日本行长的心口开了一枪,把文件袋交到阿诚手里。

但那只是一个梦。

手中的勃朗宁手枪是阿诚从警察身上找出来的,里面有三发子弹,他只能开一枪。

手枪射程有限,但二楼也不算太远。

现实没有梦里危险,却也没有梦里的机会。也许并不会遭遇梦里的牺牲,却也未必能有梦里的胜利。

他们必须学会放弃。

只开一枪,保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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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 @大橙子与猫殿下 太太圈了我一个文手调查问卷,看了看觉得就我自己而言,好多问题不知道怎么答,或者觉得没必要答,就在文下面随便说一下吧。

感觉创作以来自己身上发生的最开心的改变,就是尝试了很多新的讲故事的方式,正剧、脑洞,甚至散文和歪诗都写了,想尝试的都实现了,对于一个以前只会写毛茸茸萌文的我来说,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虽然未必一定写得比以前好,但新鲜的东西总是让人高兴的~

只可惜手速太慢了,在别人毕业之后,我还在灰溜溜地填旧坑……

什么时候写完楼诚一起在小院里包饺子、过夜,一起泡澡堂子,一起坐上归家的列车,我就写得差不多啦。

唉,怎么这么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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