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十九)

楼诚北平七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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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枪从哪里来,这是个问题。

却不是个很大的问题,至少没有吃饭这个问题大。

晚上在东来顺依旧是两桌,这回热热闹闹的都坐满了,陈静斋面子大朋友多,席间还有政务厅和治安总署的人。阿诚左手一个治安总署警政局的,右手一个军需局的,两种制服两样配枪,哪一边都触手可及,外面走廊里更是不少扛枪护卫的,拖一个到角落里打晕了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们的枪都不好用。

“好用”的枪还是要从熟人身上想办法。

明楼夹了一筷子肉放到碗里。

他这次吃得快速而优雅,有半盘子肉垫底,再喝酒就顺畅多了。

那边阿诚调第二碗小料的时候放了一点韭菜花,一尝味道还不错,明楼见了,也给自己碗里添了一点。他俩吃得都挺快,别人还在动筷子的时候,他们已经一人要了一碗核桃酪,有一搭没一搭的地舀一勺,顺便说话了。

羊肉吃得人从喉咙到胃都是暖的,额头也有了一点汗,明楼往旁边一瞅,见陈静斋嘴边冒了个痘,惹得阿诚也去看。

吃多了上火,果然是真的。

明楼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

他杯里还有小半白干,人也微醺,正听人讲完一个带点颜色的笑话,然后把话题不动声色地转到别处。阿诚不知何时同左边警政局的人换了位置,与新的近邻聊得十分投机,过一会儿竟一道亲亲热热地来主桌敬酒,一屋子人很快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一顿饭吃下来,又零零散散得到了许多新的消息。

河南是农业大省,是粮食和棉花的主产区,这两样又都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军需多少,作价几何,赋税几分,具体如何征收怎么转运怎么分配,走的是什么样的路线,陈静斋是河南省长,他不会多说,但酒喝得多了,多少能透出三言两语。

因为明楼实在太会说话了。

有时忧心政事,有时商榷经济,间杂着交谈一番风土人情,再适当表达一下汪先生周先生的意思,拉拢得恰到好处,又好像不经意间露出一丝迫切,有心人自然会看出他藏得很好的试探之意。

青岛会谈正到紧要之处,今日的简报和公告已经出来,第二次会谈中,华北、华东与满洲三方伪政府就中央政府成立大纲及内容进行了具体讨论,在这个节骨眼上,表现出适当的试探和不经意的迫切,才十分符合明楼的身份。

他看起来就像汪精卫的一条狗,十分忠心也十分聪明的那一种。

反正在座的都是狗,谁也别看不上谁。

表面也是和气。

一顿酒和气地喝完,吃饱喝足的官员们陆续离开,明楼陪同陈静斋走在后面,还在客套。走到楼下,正是附近电影散场的时候,人潮涌动,喧嚷声一下子就盖过了寒暄。陈静斋有些醉意,略微踉跄着走到车边,明楼吩咐阿诚去扶他。

那边司机已经打开了车门。

陈静斋的酒却突然醒了。

“这是什么……”阿诚从后座车窗玻璃的缝隙处抽出一张薄纸。

纸是折起来的,很仔细地插在那里,打开便是一阵腥气。黑红的颜色把纸浸得皱皱巴巴的,有些地方还不太干。

是血。

司机倒抽了一口冷气。

血色之中有两个不太完整的字,像是别处剪下来贴上去的。仔细一看,是一个“阝”和一个“刂”,全都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明楼大惊:“这不会是……”

他忍不住看向陈静斋,陈也正好抬头看他。

“这是什么字,”阿诚思索着道,“立刀……这个倒像是陈的偏旁……”

“胡说八道!”明楼厉声打断了他。

阿诚连忙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陈静斋深吸一口气。“立刀……陈的一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立刀……立刀断陈!”

“一封恐吓信而已,”明楼关切地扶住了他,十分真情实感地劝道,“您不必太在意。”

司机慌忙地跑到一边,去招呼那些还没走远的人。穿制服的又返了回来,逆着电影院出来的人流,艰难地往回走。

 

字不知道是从哪里的广告上抠下来的,查不出笔迹,司机一口咬定自己一直在车里,并没有可疑人员靠近,警察和治安军把东来顺并整个东安市场都搜了一遍,在市场门口的一堆杂物里,找到一枚遗落的子弹壳。

除此之外,别无他获。

子弹是警察局配发的,闻讯赶来的周一为脸色十分难看,近日警察失枪唯有吴佩孚出殡那日,但夺枪杀人的军统转变分子已经自尽,枪也扔在尸体旁边,遭受他袭击的中华圣公会教堂已经打扫干净,没有人记得要查弹壳这回事。

这枚弹壳是哪里来的?

是军统的人吗?

还有人拿着警察的枪,还是警察里有他们的人?

他为什么只恐吓不开枪?

他打算什么时候开枪?

刺杀杉本庆一,刺杀陈则民,近期拷问出的军统的任务里唯有这两件是重中之重,但陆军医院与六国饭店两处都日夜有人守株待兔,并无异常。

难道他们换了目标?

不对……还是不对。

周一为猛然想起什么,连忙差人查问六国饭店的服务员,果然问到明楼差遣阿诚打电话约“陈省长”吃晚饭,电话线路似乎不好,阿诚刻意提高了声音。

大厅里人来人往,被人听见了。

是这个陈省长,不是那个陈省长。

“他们还没放弃,”周二为咬牙道,“不论是不是误会,加派人手!”

陈静斋同陈则民地位相当,两人住的都是四层套房,比明楼的房间规格高了一等,夜里十点,整个六国饭店的四层被围得水泄不通,十步一人,全部持枪。

整整一天一夜没出房门的陈则民果然坐不住了。

明楼在重重包围中从容地敲开了417的门。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他松了一口气,“我只怕他们是声东击西,这帮人真是无孔不入,众目睽睽之下,居然……”

陈则民僵着一张脸问:“居然什么?”

明楼将那张沾了血的薄纸拿给他。

“陈省长说这是立刀断陈,”明楼一边擦汗一边道,“我总觉得没有那么严重,陈省长您不必在意。”

一口一个“陈省长”,也不知道是说谁,陈则民一直厌恶极了这样不三不四的话,黄莺站在他身后向纸上遥遥地撇了一眼,将睡衣的带子系好,走过来一把拿了过去。

她身上一共不过一两布,气势却像是极强的样子,陈则民没说什么,任她去看了。

门重新关好,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

明楼再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带着阿诚回房去了。剩周一为守在门口想要拿回重要物证,那门却不再开了。

 

阿诚没喝多少酒,眼睛却像喝了酒一样,有些异样的光彩。

他等着明楼开口问他。

明楼却不问。

他只好自己说:“东安市场里到处都是标语,我抠了两个字下来。”

确切地说,是两个“半”字。

特务警察和治安军只想着查普通的字纸,却完全意识不到来源就在明晃晃贴得到处都是的反共亲日标语上。贴得越多越不显眼,反正时日久了也有不少破的。“彻底剿除共产党,建设新东亚”,“剿”的右半边,“除”的左半边,正好合用。

“米粒粘的,”阿诚说,“羊血。”

明楼笑他:“有文化。”

阿诚连忙说:“不敢当,是陈省长有文化。”

明楼说:“哪个陈省长?”

阿诚答:“是那个陈省长,不是这个陈省长。”

两人一起笑了。

笑完又感慨,原本只是支离破碎的两个偏旁,弄些血迹上去唬人,陈静斋竟然第一时间编出了“立刀断陈”,确实称得上“才思敏捷”了。

明楼说:“没有什么,干我们这行的都心虚。”做了亏心事,当了亏心人,便暗自惶然,说不疑不怕都是假的。

阿诚反问他:“哪一行?”

明楼淡笑:“是他们那一行,也是我们这一行。”

大小汉奸又一齐笑了起来。

那边两位陈省长和这边两位同行,恐怕都要有一个不眠之夜了。阿诚先向明楼汇报了晚饭期间同政务厅工作人员接触的情况,大话明楼说,他负责说小话,用的法子比明楼的更简单直接,无非一个“钱”字。

“我说明家有布匹染料生意,想往北边做,我是能拿主意的,”阿诚笑,“这种局势,谁不想搞好关系多条财路。由布匹染料问过去,问出了一件事。”

一件普通办事员就知道的事。

华北政务委员会至今尚未准备汪精卫中央政府使用的加有“防共和平建国”标志的青天白日旗,五色旗毫无退场之意,而中央政府建立在即,这看样子是日本人的意思。

华北日军和政府都在消极抵抗着即将到来的中央政府。

这一大片地方,大概将来也轮不到汪来插手。

“眼下定要尽量利用这一点,”明楼说,“想必陈则民和我们一样,不受欢迎。”

阿诚喝了一口咖啡道:“他的人不怎么样,枪却很受欢迎。”

明楼看了他一眼。

阿诚补充道:“受我的欢迎。”

明楼说:“我们的。”

所以说,好用的枪一定得从熟人身上来。陈则民同他们一班飞机来,期间检查无数,可谓手无寸铁,到北平后却突然就有了枪,那只能是松井真人给他的。

没有比松井长官的枪更合适的了。

“就看明天了,”阿诚说,“希望他能松手。”

明楼淡淡道:“手打断了,自然会松。”

而且不必他们亲自动手。

阿诚看了看明楼,先亲自动手戳了戳他的额头,那里不知何时冒了一颗痘。

“肉吃多了,”明楼顺着他的手去摸,“上火。”

“生在额头,是心火。”阿诚冲他笑了一笑,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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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简单,陈则民现在龟缩着不敢动,必须吓他一下,逼他出去乱窜,这样就可以收拾他啦。

那啥,既然上火了,就消消火嘛~接下来大家自己脑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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