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二十八)

楼诚北平N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对我算了算发现不只7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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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明楼在当天下午四点半离开医院,临走之前,他去探望了陈则民。

黄莺正靠在门口抽烟,因为将近一天一夜没有梳洗,她的脸上有了一点油光,口红倒是重新涂过,大红色,被灰白的墙衬得格外浓艳。

陈则民被安排在配楼一间比较狭小的病房里,他的病好了许多,不再上吐下泻,但仍然精神不济。明楼坐在床边,十分抱歉地说此处不便,也没带什么像样的慰问品,这点东西聊表心意。

他把周一为送的一对海参给了他。

陈则民忍了忍没有开口。那海参他也有一份,一模一样,包装都没拆。

明楼礼节性地寒暄几句,不多时便要告辞,汪时璟的秘书在门外等他,两人大声谈笑,极亲热的样子。陈则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因为手枪的事情暂时不能离开医院,名为养病,实为软禁,吃穿用度一切都不顺心,日本人来翻检时更是恨不得剥光他的衣服,真是憋屈得很。

明楼的待遇倒好,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走廊里的人说话的时候,黄莺进来,走到床边。

“他们说什么?”陈则民问。

“说一个花瓶。”黄莺答。

陈则民坐了起来:“花瓶?”

“一个景泰蓝花瓶,”黄莺神色恹恹的,“说是要送给汪时璟,只是放在酒店里,没带在身边,回去就送到府上。”

“他不是……”陈则民迟疑道。

“有一件事一直来不及说,”黄莺指了指放在床脚的两只箱子,“我去古董店时,听人说掌柜今日不在,也没有伙计打过电话。东西好好的,没旁人动过,不过为了保险,我还是先取回来了。”

陈则民下意识道:“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黄莺唇边带出一丝讥讽的笑,“松井先生介绍的那家店里,根本就没有一个苏州伙计。”

陈则民瞪着眼睛,冲着一白到底的墙壁愣了一阵,半晌道:“是我想差了……”

难道真的不是明楼?

难道一切都只是巧合?是他自己想多了?

那个电话究竟是谁打的?

服务员又怎么会说明楼房间里也少了一个花瓶?

“我怎么知道,”黄莺冷笑道,“说不定是服务员记错了,也说不定是花瓶滚到床底下去了,她没看见。” 

陈则民的心思简直钻在花瓶里出不去了,他越想越头疼,正一头雾水的时候,明楼又推门进来,最后知会他一声,就要走了。

陈则民鬼谁神差地叫住他,问了一句:“明先生是怎么想到去琉璃厂的?”

明楼像是对他为什么提这个问题有点困惑,他想了想道:“地方是周处长推荐的,再说我素闻其名,初到北京时也听娄秘书提过,说是个好去处。”

倒原来应在这两个人身上。

陈则民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明先生在北京有苏州同乡?”

“您说什么?”明楼微微一笑,“我听不懂。”

说完,他转身走了。

 

四点三十五分,车子开出了陆军医院。明楼的随身行李早被翻检数遍,出医院时就没再查了,他坐汪时璟的车走,又多了一重保险。

事情闹得太大,他临走时跟周佛海通了一个电话,周告知他不必担心,听口气陈则民也快出来了,南北两边虽然不是同心同德,但说话做事还是要讲脸面,他们的事都不是大事。他安抚了明楼几句,让他在北京好好歇息几天,余下的公务只拣要紧的做。

就是可以放假的意思。

给汪时璟的花瓶明楼请秘书一同到酒店取走,若是他有顺风耳,恐怕会称赞黄莺料事如神,那瓶子的确是他指使阿诚藏在床底下的。掐金丝的景泰蓝瓶子做工虽好,却不是古物,谈不上有多稀罕,但花瓶里塞了沉甸甸的一个大红包,那就完全不同了。

秘书也得了好处,极热情地要请他们喝一场压惊酒,他以身体尚未恢复为由回绝了。

车子开了一阵,街面上渐渐能看见人了。

阿诚把车窗摇下了一点。

这是个阴天,空气不算新鲜,街角有一台挂牌“北京市工务局,碾9”的压路机正在施工,汽车驶上还未平整好的碎石路面,一阵颠簸。

阿诚坐在副驾驶位,偶尔看一眼车内后视镜,发现明楼也在向外看。

有司机和汪时璟的秘书在车上,谁也没有说多余的话,他们隔着一层玻璃,看街面上的石头、行人、车马、阴沉沉的天和有些杂乱的电线。

经过了那样的白天和夜晚,一切都还真实可触。

他们各自在空气里辨认出了彼此的呼吸。

车到东便门附近,明楼忽然听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敲击声,很近,带着金铁之声因而清脆了许多。这声音他在医院里听到过。

躺在床上的时候,挂在病房外面的时候。

半梦半醒之间,断断续续,绵延不绝。

汪时璟的秘书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说了一句:“哦,是在采冰。”

车子忽然加快了一些,护城河白茫茫的冰面迎面而来,又倏忽而去。匆忙之间,明楼看见数十个人影在冰上移动,采冰人穿着厚重的棉衣,用冰镩凿出冰块,又有一些人用麻绳拖着巨大的冰块,在河面上艰难前行。

这便是北平的冬天了。

漫长的,有人在采冰的,有着白天和黑夜的冬天。

远处的房屋城阙都成了他们的背景。

离得越远,人越小,城越巍峨。

 

阿诚坐得笔直。

一沓文件服帖地藏在贴身的衬衣下面,他瘦,穿上大衣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文件的主人杉本庆一正在鬼门关前徘徊,替他保管这文件的人已经先进去探路了。

最早是今天晚上,最迟明天或者后天,医院的人还会发现一具新的尸体。

可以想到的是,医院里周一为带去的特务和警察即将迎来新的一轮严格排查。刺杀日本行长的凶手在里面,凶手的同伙自然也在里面。

谁也不会怀疑到明楼头上了。

藏尸的地方其实就在眼前,医院每一层两截楼梯的拐角处都有一扇高而狭的窗户,窗外有一个用作装饰的小阳台。那个位置的窗户一般不会打开,阳台也很少有人打扫,尸体平放在里面,不论是从内部还是外部都不容易看见。替死鬼罗根生的尸体就暂时藏在那处,夜里兵荒马乱,不可能有人细查。

而后阿诚在接受讯问的时候,又遇到了杉本庆一的秘书。

在明楼昏睡的几个小时里,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这一件事至此尘埃落定,只待杉本的死讯了。

阿诚的心情是有些轻松的,何况肠胃里叫得欢快,他也沉重不起来。

折腾了这么久,一碗薄粥实在不够他塞牙缝的。

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酒店,替明楼开了车门,东西拿下来,再送走汪时璟的秘书,明楼同他一齐立在六国饭店外面,看属于他们的那扇窗子。

“哎呀,”阿诚忽然道,“我的柿子。”

明楼眯了眼睛去看,看不太清楚,随口道:“还有七八个吧。”

“怎么会,”阿诚说,“买了十三个,吃了三个,还剩下十个。”

话音才落,忽然一阵风起,一个柿子被吹下来,“啪”的一声,直挺挺地砸在路面上,距离他们不过三五米。也是晴了几天,冻得不算硬,不然真砸到人不是好玩的。

明楼指着那摊黄色的柿子泥说:“看吧,不能惦记。”

阿诚不说话了。

直到回到房间,仔细关上了门,他忽然道:“明楼。”

明楼一回身,被他轻轻抱住了。

在温暖而安静的房间里,阿诚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是并不太厚实的冰突然被砸得粉身碎骨,他的手攥着明楼的衣服,并不是太用力,他们也没有抱很久。

还是会后怕的。

把人送到窗外时,转身离开时,看向二楼的窗口时,打开衣柜的门时,守在病床旁边或是离开病床时。

每一分,每一秒。

如履薄冰。

但触雪求薪,穿冰得水,他们做的无非是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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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冰的图明天找来贴几张大家看。

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写这个了,我所想到的北京的冬天,第一样一定是采冰。也是很久以前小熊老师说我的文字像冰下的火,这章就悄悄送给她。

采冰相关的图片戳这里。

严霜到完结之前应该不会断更了(虽然可能也不会太快),因为接下来全是我喜欢的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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