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现代AU][楼诚] 岁月其滔

现代文献工作者AU。

前篇:金石其心   芝兰其室

 @mockmockmock 我把他们都发配到深山老林去拓碑了,想写一个安静的故事,祝口罩老师生日快乐。

岁月变迁,但有许多东西可以留下来,也有些是不变的。

爱您,爱小甜饼。

 

 

1、

 

山路难行,大巴车开到一半,全体乘客下来,换乘小一点的依维柯,据说接下来的路越发窄了。于曼丽有点晕车,靠在座位上睡得并不舒服,明台念叨着应该开家里的车来,明楼说他胡闹。

“这路你能开吗?”明诚也说。

车颠簸得厉害,窗外的山石杂树白天看着挺好,近晚了开始有些狰狞的味道,所幸中途上了几回“一元一次”的收费厕所,吃晚饭的时候也就到了。

王天风一马当先地提着箱子下车,全不像被颠了一天的人,还有精神嘲讽明楼今天一共花了五块钱。明台说那架势“好像要把咱们都拉到深山老林里卖了”,于曼丽听见,吸一口新鲜空气,晕乎乎地笑了起来。

别的乘客都是附近村落的,带着大包小包在炊烟里归家去了,余他们一行七八个人,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尖椒炒腊肉。”明诚给明楼抹抹衣服上的褶子,嗅出了空气中饭菜的味道。

明楼伸了个懒腰。

他们落在队伍的最后,在夕阳里牵了牵手。

 

 

2、

 

住的地方在村子边上,说是招待所,其实就是几间平房。附近都是果树,红心猕猴桃正是成熟的季节,明台连饭带水果吃了不少,睡不着,跑到院子里敲明诚的窗户。

明楼咳嗽了一声。

王天风也咳嗽了一声。

明台只好乖乖回房。

明诚打开窗户,让晚风和月光一起进来,明楼在旁边的小床上翻了个身。“我听到了猫叫。”他说。

“三花,长得可真精神。”明诚说。

怪不得小东西要出来招猫逗狗。

明楼晚上喝了不少米酒,起来上厕所。

明诚说:“要钱啊。”

明楼哼了一声,回来把他摁在了床上。

“不要钱,”明诚笑着说,“不要了,哥哥。”

后半夜他们听到了水声。

明诚像一株江边的树,被吹过了流过了。

“这里挨着江呢。”明楼说。

 

 

3、 

 

翌日王天风起得最早,胡子上沾了晨雾的湿气。

明台的头发不太服帖,于曼丽捧着一颗煮鸡蛋暖手,明楼检查随身的工具,明诚扣上了高领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

这里到江边,步行不过五分钟。

苍崖玉立,翠嶂重重,飞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要过江吗?”明台问。

当地的老师说不用,摩崖多在这一侧,但也有几里水路。他们分两拨坐小船过去,明台是头一批,回头一望,身后的大哥与阿诚哥都是小小的。

明诚站在岸边看他们,也是小小的。

“天地广大啊。”明楼说。

他伸手扶着船舷,让明诚进来,这一船便也起了。

撑船的人唱起了歌。

“是方言,”明楼侧耳细听,“有古音。”

明诚微笑:“你能听懂多少?”

“考我,”明楼手指虚点,“你的文字音韵训诂,都是谁教的?”

明诚跟着小船轻轻摇晃:“学生考先生,可没有奖。”

明楼看着他笑,那意思是奖励已经先收着了。

明诚正要开口,只听船家欸乃一声,绿水逶迤而去,一路都是看不尽的青山。

 

 

4、

 

沿江行七里水路,再经支流,过山洞,到一处澄潭。

四面都是山了。

上岸一看,前期的工作人员打好了基础,几处有造像和石刻的洞窟都编了号码,入口也清理过了。唯邻水的峭壁上有千余字摩崖,最高处距水四米,底下没有搭架子的地方。

“这可不好拓。”明楼说。

明诚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不时和他商量几句。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明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和曼丽比划,“跟拍武侠片似的,大哥阿诚哥都会轻功,嗖嗖嗖就在树梢上飞。”

王天风毫不客气地笑了一声。

那眼神像是大家全都会飞,就明楼不会似的。

明楼跟明诚说话呢,懒得理他。

计划定了,先分任务,造像记和其他石刻共三十余处,每种拓三张,高处的摩崖留到最后,大家一起想办法。

“我一洞,郭骑云二洞,明台于曼丽三洞,”王天风说,“剩下的你们挑。”

当地图书馆的老师分了四到六洞,明台心里嘀咕大哥呢,怎么不给大哥编号。

这时明楼已经和明诚一道,沿着小路上山去了。

草木牵衣,一路发出簌簌的声响,他们很快被深深浅浅的绿色隐没了。

明台不太认路,正低头研究示意图。

“明台跟上,”王天风说,“别看了,就在蛇洞旁边。”

于曼丽赶紧拉着明台跑了。

他俩一边爬山一边笑。

小舟回程,和船家说好了中午再来送饭。

于是远远的又听见了棹歌。

 

 

5、

 

明楼负责的洞窟较浅,石头表面风吹日晒雨淋,已经有些酥脆了,对拓工的要求也就尤其高。力道要轻,要匀,不能采取敲打的方式,要一点点刷,不然会破坏文物。王天风做修复出身,手上功夫好过他,但明楼天生手稳,做起来也不差。

“来之前去了一次射击馆,”明诚说,“挺好玩的。”

明楼说:“回头我也去。”

“你都不用怎么学,”明诚看着他的动作笑,“天生的。”

明楼目不斜视,一边干活一边道:“你呢?”

“我也挺好,”明诚拿了他一把刷子走,“家传的。”

把要拓的石面清洁干净,再仔细上纸,当鬃刷在纸面上移动的时候,阳光也一点点上来了。

这时山风很静,水声也静。

人当然也是静的。明诚工作的洞窟在明楼右边七八米处,明台在左边,几个人离得近却都不说话。

纸上好了,要晾到干湿适度,纸面泛白,之后才能上墨。等的时候明楼休息了一下,喝口水,出了洞口往右边去。

明诚听见他钻进来,带来一点轻微的响动,就像某种小心翼翼的大型动物。

“别摸,”明诚说他,“黏的。”

明楼在桶里洗去了手上的白芨水,擦净,用略微湿润的指尖摸了摸明诚的后颈。

那里有一点毛绒绒的。

“痒……”明诚缩了缩脖子,“大哥帮我压一下纸。”

这个洞深狭许多,石头表面生了绿苔,需要反复清洗。明楼过去,帮着他用宣纸拦住流下的污水,以免再染到其他地方。

“顶上有裂隙,渗水呢。”明诚说。所以石面的结垢尤其多。

话音未落,一个冰凉的水滴打在明楼的额头上,顺着眉骨往下流。明诚放下东西摘了手套,想给他擦,又一滴水落下来,淌进了他的脖子。

很凉。

比明楼的手还要凉。

 

 

6、

 

明楼喜欢明诚待的山洞。

明台带着于曼丽来了一次,也喜欢上了,连王天风休息的时候都来晃过,这里最是清凉,还有风过。

“有猫!”明台坐在洞口的石上,舒服地伸开长腿。

“离远点,”明诚说了一句,“还有野鸽子。”

鸽子粪会掉在头上的。

于曼丽带来一把野果子,把明台领走,只余下明楼在工作的间隙偶尔过来,讲两句闲话。

“这是晚唐的作品。”明诚给拓包加墨的时候随口道。

明楼说:“你懂得倒多。”

“虽然不是专业考古的,但总接触过,”明诚指指佛像的头,“面方长而丰满,很有唐风。”

明楼赞同地点点头。

明诚加了一句:“很像大哥。”

面部丰满,简称脸大。

明楼说:“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了。”

“像明台是吧,”明诚回头一笑,“我们说话坦诚而已。”

他们工作的内容是佛像下方的造像记,有些陈年的灰尘被扫下来,在洞里起起落落。明诚嫌闷,没戴口罩。

于是明楼尝到了阳光与尘埃的味道。

近午时分,洞里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候,明诚站在靠近洞口的位置,整个侧脸都笼罩在光线里。他抬头的时候额上有皱纹,就像石头表面那些久远的刻字。

明楼很熟悉这样的他。

他们工作的时候,几乎是一个样子。

修长的手指在字口上轻轻拂过,通过触觉感知岁月的存在,隔着上千年的时光,和刻下它的人接触。

“这里刻得不太好,”明诚说,“大约是个急性子。”

“这里有些仓促,”明楼点头,“大约饿了。”

明诚的肚子响了一声。

“大哥阿诚哥!”明台在外面叫,“吃饭了!”

走出去的时候,他们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风迎又风送,出洞如出梦。

 

 

7、

 

中午坐在水边吃饭,当地的周老师说:“传说这水里有龙,所以叫龙池。”

明台兴奋道:“那我们都算是龙了!”

“看着点别掉下去,”王天风说,“龙淹不死,你能淹死。”

明楼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也能淹死。”

王天风说:“你先。”

明楼回:“谁先还不一定呢。”

明诚低声安抚他:“没事,我会游泳。”

明楼说:“我也会。”

明诚笑:“王老师不会,你赢了。”

赢了的明楼放下盒饭,剥了一个香蕉吃。

“你们来得巧,”周老师说,“这是最好的季节了,香蕉、芒果、猕猴桃,什么都有。”

明台拆了一点鸡肉,准备留着喂猫。

结果猫没来,飞来不少麻雀、乌鸦和鸽子。

“不劳动者不得食,”明台一边撒饭粒一边教育鸟类,“知道吗?”

明诚吃完,去水边空地散步,听着身后明台跟曼丽说他最会学乌鸦叫了,然后真的就学了起来。明楼也过来,而王天风选了和他相反的方向,几个年纪大的在遛食,放任小的玩去了。

“累吗?”明诚问。

“还真有一点。”明楼说。

四肢舒展开的感觉很好,有山与水,有石头上的字,相当惬意和充实。

“读书和劳动能够给人自尊。”明诚说。

“这话耳熟。”明楼笑。

“你说的呀,”明诚说,“当然,我也说过。”

他刚到明家,非要帮明楼洗衣服时,有样学样了。

谁想到许多年后,这么教他的大哥书读得不少,劳动的时候却不多。

 

 

8、

 

整个工作小组在被太阳晒热的石头上睡了一觉,醒来又回去干活了。这次是全国中心发起的抢救性集中采拓,他们人有点少,但岁月淘洗留下的东西,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

所以每一样都弥足珍贵。

“寂寞吗?”明台问。

于曼丽说:“不呀,你呢?”

明台拼命摇头。

他们休息的时候坐在水边,往水潭里扔石头,或者一起背中学时烂熟于心的课文:“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怡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明诚听见了笑:“想起大学军训。”

明楼问:“怎么?”

“别的班休息时唱歌,我们班背诗,”明诚说,“背《蜀道难》,背《离骚》,声音特别大,还专拣长的。”

明楼慢悠悠道:“不是很懂你们文科生。”

明诚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到,他咳嗽了几下之后,轻声说:“我懂呀。”

“嗯,”明楼点头,“我也懂。”

能听到喜欢的人的呼吸,能一直做喜欢而有意义的事情。

就这样一直下去吧,挺好的。

就像石头上生出皱纹。

时间带走了一些东西,也给予很多。

怎么会寂寞。

明诚说:“明楼。”

明楼说:“嗯。”

“我小时候常常觉得,你像山一样,”明诚靠在石壁上,看着明楼的眼睛,“你特别高大,而且永远都不会变。”

就像这里的山川,就像滔滔不息的江水。

是劫后余生,是万古常在。

是天地初开的时候。

明台突然往洞口伸了一下头:“那已经盛放的玫瑰?”

明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得快要岔气,都没有力气跳起来去打弟弟了。

而明楼一本正经道:“这歌我也会的。”

明诚说:“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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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玩意应该还有下篇。

我自己并没有去野外拓过碑哈,只是看了广西的老师们的工作照,适当加工了一下。一向不喜欢强塞背景知识,所以都靠虚写吧。

风迎又风送,出洞如出梦:改编剪切自袁枚《游风洞登高望仙鹤明月诸峰诗》“泱泱天大风,谁知生此洞。古剑劈山开,千年不合缝。我身怄偻入,风迎更风送。……石乳挂缨络,阴冰凝蜡拣。游毕再登高,出洞如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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