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 番外、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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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朵小fafa~番外现在加起来是苏州四季,加一个过年,也算圆满了。

日后有想到的番外再写,没有就不写了,也挺好。



番外、烟花

 

除夕那天傍晚,天是淡红的颜色,阿诚坐在桌边,借着暮色里的最后一点天光吃果子,吃完,灯就点起来了。

守门的何伯拿了竹竿来,挑着一挂鞭炮,走到院子中间去放。明台捧着一碗热乎乎的年糕,跟在他屁股后面,眼巴巴地希望鞭炮上掉下一节两节来。白日里厨娘的小儿子在玩,他看见就惦记上了,但大姐看得紧,连明楼身上都没有火。

明镜说他:“一边去,用不着你。”

鞭炮声炸起来的时候,明台端着年糕,没有手捂耳朵,张着嘴连声说:“呀!呀!”对这样热闹的动静,他永远都像没见过一样新奇。红纸随着烟气扑簌簌地落下来,被风吹到了门廊上,耳朵里的声音还没散,院墙外面突然就涌起了一大片,潮水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明楼踩着这样的声音走进来,崭新西装配藏蓝色哔叽大衣,手脚摆动得很有力,阿诚抬头看他,只觉大哥又高大了许多。

明楼倒先说他长高了。

阿诚有点不好意思。早上分开的,才一天就长高了呀。

明镜也说明楼乱讲,但她挨个看看,又觉一家三个弟弟,都是精神的。年节就是这样,孩子们好像随时都会“嗖”地一下拔高一大截,一抬腿就迈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吃什么呢?”明楼问。

阿诚嘴里含着明台塞过来的一块年糕,走上前去,站在明楼跟前认真地嚼。明楼又从衣兜里摸出一个枣子给他。“只有一个。”他对明台说。

明台才不稀罕吃呢。

“大姐大姐,我们什么时候走呀?”他催促着。

“明台饿了呀?”明镜说,“这就走,都走都走。”

晚上照例要去长房的大宅子里过年,没坐车,走走就到了。

阿诚一路都攥着那个枣子。

也不是舍不得吃,是大哥的西装衣袋里竟然有个枣子,这实在有趣极了。就像那日放课,学校里突然站出了一个哥哥,相比之下好似自己的年龄打了个折,这次是凭空冒出了一个枣子,换大哥的年纪折了一些。

从影子上看长短,他们差得不算多。

明家出钱给附近的街巷都装了电灯,一路上都是亮如白昼,满地碎红踩上去软软的,带一点不难闻的烟气。各家都做年饭,连腊梅闻着都是油香油香的,路灯的光像是浸在甜汤里,有一点粘稠,又热乎乎的。

明台总是抬头去看路灯。

他喜欢这样,看久了眼睛里就会有一圈光晕,再看暗的地方,那光就会凭空多留几秒,像看万花筒似的,眩晕中有一点别样的乐趣。明镜怕他看坏了眼睛,打趣道:“明台这么喜欢灯,将来做电灯匠好了。”

明台想也不想便应:“好呀。”

明镜笑他:“不读书了?”

明台看了一眼大哥,犹豫着说:“要读的。”

“想做什么做什么,”明楼说,“自食其力,做什么都是好的。”

阿诚想了一想,说:“做电灯匠也是要读书的。”

读了书可以做许多事,将来不管做什么,也都可以读书。

大哥说过的。

“要读,”明台连忙说,“我要读书。”

“读呀,”明镜笑着说,“我们明台想读,那就读一辈子。”

其实明台心里盘算的是,做电灯匠也要读书,那还是只读书吧。

小孩子只想轻松一些,一辈子太遥远了,他还想不到呢。

 

到了地方,明堂哥在正厅门口迎客,一见他们就说:“小客人来啦!”

明台扑到他怀里,来前吃了年糕,嘴巴还是黏黏的,就这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亲完就撇下他,到孩子堆里疯玩去了。

大宅子里小孩儿不少,阿诚多半不认识,一开始有些局促。明台扯着他到处走,献宝似的见人就说:“这是我阿诚哥,他最会念书了!”想了想觉得念书不够稀罕,又说:“阿诚哥会画画!画得可好了!”

最后连明堂哥的钢笔都让他要来了。

阿诚给一个小妹子画了速写,大家围过来一看,都说像极了。

“奇怪呀,”明台说,“上次画我,大家说是我,我自己却像不认识一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画得不好,”阿诚笑,“而且自己看自己,都是这样的。”

明台问:“大哥也是这样么?”

阿诚说:“我还没画过大哥呢。”

说话时前院的席面已经开了,明楼来喊他们时,嘴里有了一点轻微的酒气。明台在碗里堆了高高的肉和菜,阿诚攥着勺子吃八宝饭里的蜜枣,饭菜的热气扑到脸上,沾得睫毛湿润了许多,眼睛更大了。

明楼和他们坐一桌,却总是同另一个人说话。

那人同明楼一般年纪,穿得有点单薄,喝酒吃饭说话,样样都利索。“这是我同学张淮,”明楼介绍道,“今年在这里过年。”

张淮就笑:“你这个弟弟,吃起饭来真是仔细。”

阿诚眨眨眼睛,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张淮夹了个鸡腿到他碗里,又给他盛汤。

“谢谢哥哥。”阿诚说。

明楼问:“这次是坐火车来的?”

“嗯,火车。”张淮点头,“前些日子累了,这一路都在睡,也没看到什么风景,勉强算是山河入梦吧。”

这句话里仿佛有什么密码,引得明楼同他碰杯。

张淮饮尽了杯中酒,又低声道:“有烟么?”

腊月时走亲戚,留过洋的四叔送了明楼一只蜜蜡镶金的雪茄烟嘴,他本来也看不上眼,再加上明镜轻轻说了一句“父亲最后几年,烟抽得凶”,越发不提这事了。

但阿诚听见明楼答:“你抽什么牌子?白金龙还是三姐妹?”

语气轻描淡写,特别纯熟。

阿诚的心跳起来,连忙把脸埋进碗里,专心吃饭,装作没有听到。但明楼他们说话的声音还是不断灌进耳朵里,说话的人那么多,他却总是能听到他们的,也听得最清楚。原来张淮水烟也抽得惯,他不算无处可去,在苏州还有一个舅舅。

“但我是河北人,”他说,“我们那边,正月里是要拜灯山的。”

一盏盏灯点起来,组成一句古老的吉祥话,五谷丰登或是风调雨顺,风吹起灯山前的薄纱,吹打声音绕着整个村子,土鞭炮有点闷闷的,盖不过唢呐去。

“年饭不在舅舅家吃么?”有人过来说话,随便听了一耳朵。

“舅舅也去走亲戚啦,”张淮摇手,“明天才回,明楼知道的。”

明楼于是微笑点头。

他们好像都知道这个舅舅。

大姐叮嘱过小人家要把饭好好吃完,阿诚抬头四顾,相熟的只有自己和明台两个小人家。

大人家在喝酒,大哥呢?他算是长得很大了么?

明台吃饱了,心思早不在桌上,他随口说道:“他们是中人家。”

中人家呀。

也在喝大人家的酒,说着大人家才知道的香烟,和舅舅。

 

离午夜还有些时候,家里的席面还没撤,明台就困得睁不开眼睛,都不认人了。他平日总是黏在大姐身上,睡迷了倒是一叠声地叫大哥。明楼怀里已经抱了阿诚,再要去抱明台,大姐说什么都不让了。

“别再摔了。”明镜轻声道,“你当是面口袋呀,一手一个。”

明楼是没有搬过面口袋的,他于是先把阿诚搬进屋,听外边鞭炮一声一声,稀稀拉拉地响。今晚就歇在这里,倒不着急,大姐带明台去睡,张淮还没走,坐在床边同明楼说话。

阿诚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些。

“还走吗?”明楼问。

“在苏州要多待一些时候,”张淮答,“事情办完,看路上是不是太平。”

“舅舅何时到?”明楼又问。

“明日午后,”张淮说,“老地方,他穿的衣服你见过的。”

再后来他们换了英语或者别的什么语,好像在探讨什么问题,阿诚就听不懂了。半梦半醒之间,他觉得自己心里长了好大好大的一片草,大哥在前面走,自己跟在后面,脚边没有路。

而大哥已经趟出路来。

天地广大,午夜骤起的鞭炮声将他拉回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明堂哥买了洋人做的烟花,”明楼说,“穿衣服,我们去看。”

起了风,夜空里吹下许多彩带。那黑暗的一片里有初生的星辰,有繁盛的花与坠落的流火,阿诚一时目眩神迷,久久无法回神。张淮啧啧称赞几声,分开人群,出门去了。

夜风甚凉,明楼脱下大衣给他,让他穿着回去。

“不用还了,”明镜也说,“明楼还有。”

“多谢姐姐,”张淮笑道,“我家里虽然清寒,却也能够自立,还是要还的。”

又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

阿诚记住了这句话。

 

第二日明楼外出,傍晚果然带了衣服回来。天降小雪,他还多赚了一件雨衣。

“怎么能要人家的?”明镜说他。

明楼说这人总是这样的,下次再请他吃饭好了。这一顿饭就拖了十几年,阿诚在上海的老酒店里见到张淮,一眼就认出了。

按照纪律,明楼不能出面,他也没问。临分别时又下了一点雪,阿城给他塞了一条烟,和一把伞。

“白金龙还是三姐妹?”张淮笑。

阿诚说:“回家再拆。”

他们互相挥了挥手。

快走到明公馆时,鞭炮声密集了起来,日本人拉了一批商人,说是除夕要放烟花,时候不到,还没动静,明楼站在门口等。

等阿诚回来,他们一起去参加庆祝仪式。

阿诚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他们抬头看路灯。

明楼说:“明台总是喜欢盯着路灯看,小时候。”

阿诚说:“亮啊。”

明楼说:“再看黑的地方,也不那么黑了。”

他们两个慢慢走出几步,去街角买老爷爷卖出不出去的最后一点炒花生,阿诚一边走一边笑:“这么喜欢电灯,做电灯匠好了。”

明楼对那个耳背的老头说:“我的弟弟,到北平去做电灯匠啦。”

老头说:“啊,啊!”

阿诚多给了他一些钱。

雪下得大了一些,两个人各自顶了一头白,走回家里时,身上也有些凛然了。不过上海是存不住雪的,最多冷些,潮些,阿诚拂去明楼肩上的雪花,说:“倒像是可吃的米粉。”

明楼说:“像白颜料。”

阿诚说:“好久没画了。”

明楼说:“我人就在这里,画什么。”

“谁说画你了。”阿诚说,“我们明天,会不会有两把伞了?”

明楼笑了一笑,没有答话。

 

他们想起那时候,明台站在椅子上,踮着脚撕日历上的纸,旧历年才到,新历也没过多少,日历厚厚的。

“还有好多天。”明台把日历翻到底,又翻回来。

明镜说他:“才过了年,又想过了?”

阿诚在一旁画画,画的是大姐。

明镜说:“我人就在这里呢,画什么。”

阿诚画了一阵,又拿起毛笔练大字,样子是明堂哥写给他的,不比大哥写得差。明镜看了很是满意:“这个好。”

明楼看了一眼,说:“每年都是这句。”

明镜说:“就这句好。”

说完又惦记张淮那件雨衣,吩咐明楼什么时候还回去。

“我们明家是不是要破产了呀,”她说,“一件送不出去,还要拿人家一件。”

旁边阿诚换了新纸,更认真地写了一遍:

岁岁年年,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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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里大哥有了他的秘密,有了同伴,有了能谈论和期待的“舅舅”,阿诚有了对未来的想象。算是一点燎原之前的星火吧。

明天会不会有两把伞那里,是向丰子恺先生致敬。

《湖畔夜饮》的最后一句,“他明天不要拿两把伞来还我”,一句道出多少世事沧桑别后重逢的感慨与辛酸。但在楼诚这里,他们心里都清楚,是不能如旧时那样还回来,也不能再见的。

七夕贺礼,有的人能再见,哪怕一面,有的人能相守,哪怕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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