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十七)

楼诚北平七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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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门被推开的前一秒,阿诚比出两个手指。

而明楼指了指自己,又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意思是这个不是我摔的,昨晚的才是,一人一个。

有一块茶杯的碎片被挤在门和地面中间,随着门扇的移动发出刺耳的声音。明楼在这声音里站起身来,眼角带出一点薄冰似的寒,而阿诚有些惶恐地立在门边,听明楼叫了他一声,才恍然惊起一般,将人让进屋里。

来的是熟人。

意想不到的熟人。

两边的人一时面面相觑,屋内落针可闻。

明楼先开口,冲阿诚轻描淡写地叱了一句:“像什么话。”

阿诚连忙俯下身子,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酒店的瓷杯薄,声音脆,政府的杯子厚,声音闷,碎成几块还沉甸甸的压手。他将大块的都捡了,剩一块薄而锋利的,被厚底皮鞋的尖端踩住,“咔”的一声,碎了。

阿诚用日语礼貌地说:“先生,请您抬一下脚。”

那皮鞋犹豫了几秒,抬了起来。阿诚用指尖去拈那碎片,将锋锐的切面拢在五指里,虚虚地抵在皮肉上,露出一点边缘。皮鞋并未收回,悬在他手的上方,然后无声无息地踩了下来。

踩空了。

阿诚收回手,站起身道:“先生,仔细扎了脚。”

这回用的是中文。

飞机上的老相识也用略微生硬的中文回了一句:“不小心。”他面上有一点轻蔑的笑意,似乎因为在政府大楼里不能笑得太过恣意,而有了一点点阴狠的味道。而他身边的松井真人看了一眼阿诚,将目光转向明楼,点了点头道:“又见面了。”

明楼微笑着问候了一声:“松井先生,一向可好?”

松井真人答:“很好。”

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名经济总署的办事人员介绍了来者的身份,松井真人自不必说,另一位日本人姓平野,就职于联合准备银行总行顾问室,才由正金银行上海支行调入三天,正是和明楼他们同机飞往北平的日本顾问之一。

如果不是中途发生了刺杀事件,日本顾问们改乘别的飞机,他们会一直同路。

阿诚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将手里的碎瓷片扔进废纸篓。

他看不到明楼的表情,但他想明楼一定是高兴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杯子,摔出了一条大鱼。

只听明楼又问:“松井先生是有公务在身?有什么用得到鄙人的,请尽管开口。”

松井道:“看个朋友。”

倒是平野冷冷地说了一句:“明楼?”

明楼连忙道:“我的人不懂事,顶撞了我几句,我不免动了气,让您见笑了。”

平野哼了一声。

阿诚咬着牙,把头垂得更低。

中方的政府职员看了看表,说科长临时有事,让明先生久等了,马上就派人陪同参观。明楼一连说了几句不碍事,笑容确有些敷衍,他一个杯子摔到了日本人面前,那人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打了几句圆场。而那个叫平野的像是看他们不顺眼到了极点,颇为轻蔑地开口道:“不就是参观吗?我也初来乍到,不如一起。”

松井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他与此人并不相熟,在昔日上官那里见过两面,知道这人生性狂傲易怒,大约是闲着无事,要找明楼的麻烦。

松井乐见其成,又打量了明楼几眼,整了整手里的一沓文件,转身走了。

平野笑了一笑,抬起一脚踹在门上。

 

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磕掉许多墙灰,又弹了回去。

阿诚上前一步,将不停震颤的门板扶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整个楼道都因为这声巨响震动起来,不少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上,而明楼恍若未闻,极其礼貌地将平野让了出去。

经济总署的小职员叫来另一个同事,一共两个接待人员跟在他们身后,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走到税务局门口时才干巴巴地介绍了几句,又匆忙带着人往下一个办公室去了。

整个参观期间,不论平野说什么,明楼都微笑以对。

他用的是例行公事的笑容,熟练标准,毫无破绽,明明缺乏真诚,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平野在飞机上积攒的那一点怒气刚被挑起来,又很快被枯燥的参观内容堵了回去。他只能强压着火在大楼里反复走了几个来回,中途遇到其他日本顾问,停下来说了一阵话。

他浑然没有发现,从这时开始,已经变成了明楼跟着他。

明楼与阿诚悄悄对视了一眼。

原本只是想剑走偏锋,惊动日本人,再见机行事,没想到平野的身份实在太好用,他们甚至跟着他见到了联合准备银行总裁汪时璟最为倚重的秘书之一。

非正式场合流露出来的信息,永远都比正式会见要多得多。

虽只是匆匆一面,但那人怀抱的文件袋里露出一点没塞好的赛马票的边缘,门廊里有风,正巧将那张薄纸吹折了一角,露出一些字来。

非常巧的是,松井真人手里也拿着同样的赛马票。

扔碎瓷片的废纸篓正在松井右手边,阿诚趁他不注意时,看得清清楚楚。

同一天,同一个地点,前后见到的两个人,真的只是巧合吗?

同样的东西,是谁送给谁的?

松井作为军法部将官,未带随从,一个人出现在政务委员会大楼里,看起来并不太像公干,他是来见谁的?

以他的身份,完全不需要向汪的秘书示好,那么只能是与汪时璟本人有关。

传言大约不错,汪时璟夫妇好赌,好古董,好游乐。

这个巧合实在有趣。

尤其在松井插手陈则民带来的箱子之后,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然而明楼来不及思索更多,接下来的行程是往横滨正金银行北京分行,带路的职员已经替他打开了车门。

明楼微笑着问了一句:“平野先生不去么?”

平野的怒火始终被维持在一个想发又发不出的状态,此刻觉得自己被看作了向导,十分没有面子,但正巧有同僚过来,他只能过去寒暄。

明楼在车窗里看到了他涨红的脸。那张脸渐行渐远,大约还有再会之日。

阿诚坐在他身边,悄悄揉了揉腿。

这个日本人,还真能走啊。时近正午,还有最重要的一处没去,但他已经有点饿了。

 

阿诚没有随明楼进去,同司机等在正金银行门外。

他状似随意地靠在西洋式建筑的砖石立面上,正对着东交民巷各式各样的房子,抽出一根烟,递给司机。

司机还是多话的那一个,第二根烟抽完,他们之间仿佛又多了一重交情。

阿诚问他:“北平的路不好走吧?”

司机笑了一笑,说:“您说错了,该叫北京。”

阿诚连忙改口:“是我疏忽了。”

“你可多加小心,可不能再说错了,”司机吐出一个烟圈, “在日本人手底下做事,一句话也不能说错。而且您家那位长官……”

阿诚苦笑了一声,司机就知趣地不再说了。

阿诚狠狠地抽了最后一口,把烟屁股碾在脚底下,往长街两头打量一番,说:“路上倒安静。”

司机嗤笑一声:“能不安静吗,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阿诚点头:“也是,来时过了两道卡。”

“三道,”司机伸出三个手指,“这是政府的车,有一道直接放行了,要是你们自己,可麻烦着呢……”

阿诚有点不在意地说:“上海也没这么严。”

“上海?”司机又吐了一个烟圈,“上海是上海,和北平不能比。这是哪里?天子脚下,虽然皇上跑东北当皇上去了,但北平还是北平,光驻军就这个数。”

他又比了比手指。

阿诚说:“哦?”

“您别不信,”司机说,“六国饭店吴家花园都不算什么,陆军医院的兵才多呢,上次从那边过,我还见了重机枪,一排排的,可威风了。”

阿诚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您去的地方倒多。”

“跟着我们头儿去见长官啊,”司机说了一半,顿了顿,把话题岔开了,“我们这些小杂鱼,嗨,让上哪儿就上哪儿。”

“长官?”阿诚问,“是会计局的梁局长么?”

“啊,”司机随口应道,“是啊,就是梁局长,我跟着梁局长去的。”

阿诚又掏出一支烟来,向他让了让,司机这根还没抽完,把烟接过来,别在了耳朵上。这个人果然不是经济总署的人,因为会计局三位局长没有一位姓梁。

他的长官,大约是姓周吧。

然而阿诚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攥着烟盒,淡淡道:“你也说错了。”

司机疑惑地“啊”了一声。

“是北京,不是北平,”阿诚看着他,慢悠悠地说,“你也把北京说成北平了。”

司机叼着烟反应了一会儿,有点尴尬地说:“忘了。”

阿诚不再说话了。

有人忘了,有人没忘。

有这些没忘的人就够了。

午间的阳光将各式西洋建筑的影子都缩得短了,一脚就能踩过去似的,阿诚往太阳地里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明楼从大门出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迎了上去,在司机跟上来之前,先辨认出了明楼的口型。

他说:有重要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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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罩老师催文了,努力更一下。

把前文全都修改了一遍,人名地名不统一的情况都改掉了。

这篇随缘吧,还有好多的场景在脑子里,舍不得坑。任务文的描述都删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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