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四季这就完了,继续祝我的枪枪生日快乐!
虽然还是没到……
我怎么这么爱搞番外呢,明明正文都没写多少……
番外、灯花
入秋的时候,苏州老家有长辈做寿,明镜带着弟弟回去,连吃了几天的席面。到第七天上,明楼和明台的脸看着都像是圆了一圈,唯有阿诚怎么都吃不胖,但小孩子精神短,熬不了夜,吃饱就困了。
回家路上有几树好桂花,甜香味钻进车里,身后戏台子上还咿咿呀呀唱得热闹,明楼会唱,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句。
明镜看了他一眼。
明楼不唱了。
阿诚打了个哈欠。
明镜说:“唱啊。”
明楼于是又唱,终于把阿诚唱精神了。明台两只手捧着油纸包的桂花糕,三爷爷看他爱吃,特意包了让他带回去的,阿诚伸手过去,隔着纸包戳了戳,明台就递过来,给他捧着。
他俩中间隔着一个大姐,两个都伸长了手,一碰上就笑。
“明天再吃,”明镜叮嘱道,“好好拿着,可不准再睡了。”
阿诚小心地捧着,点点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打哈欠是会传染的,明楼唱完上句想下句的时候,也打了一个。明镜靠在座位上,微微闭起了眼睛。
“大姐不要睡呀。”明台抓她的袖子。
明镜睁开眼睛,笑:“为什么不能睡?”
“因为阿诚哥不能睡,”明台想了想说,“大姐,为什么阿诚哥不能睡呀?”
“天晚了,这么睡会着凉,”明镜说,“而且小孩子家会把魂睡丢的,丢了,就回不了家啦。”
明台吓得抓紧了明镜的衣服,连声道:“大姐不要睡!”
“不睡不睡,”明镜摸摸他的头,“看,这就到家了。”
阿诚挺直了身子,伸脖子往车窗外面看去。
他看见街角茶叶店正在上门板,家里建筑的轮廓也影影绰绰能瞧见了。经过这间店,再拐两个弯就到家了,大门处新装了两盏特别亮的电灯,点起来特别神气,老远就能认出来。
司机轻踩刹车,停了下来。
阿诚先下车,仿佛有点不信的样子,试探着走了几步。守门的何伯提一盏白纸灯笼出来接,连声说着:“别动别动,停电了,别再摔了。”
灯笼里飘出来一点淡淡的烟气,扑在手里的点心包上,烛火被微风吹得摇晃起来,阿诚回身去看,见光影爬到大姐的旗袍下摆,仿佛开了一朵摇曳的花。
而明楼下车,先抬起头往天上看。
阿诚也跟着抬头。
天上有好大好大的一轮月亮。
“能看见路,不会摔的。”明楼说。
阿诚捧着点心,在月光与烛火里,向前大大地跨了一步。
两个小孩路上困,进屋又活蹦乱跳了,赖在大姐的屋里不肯走。明镜嫌煤气灯刺眼,点了两根蜡烛,外面各罩一个精巧的西洋玻璃罩,折射出一墙一地的光斑,就像过节一样。
明楼坐在窗口,半身是灯影,半身是月光。
有风吹进来,烛火轻晃。
明台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
明镜说:“关上吧,冷。”
明台连忙说不冷,脱了鞋滚上姐姐的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风里有桂花和菊花的香,一个让他想到点心,一个让他想到茶,两个都是很好闻的。
“阿诚也上来呀,”明镜坐在床边招手,“入秋了,等再下场雨,就彻底凉了。”
阿诚于是也脱鞋上床。他和明台的脚丫在被窝里轻轻一碰,明台作势要踢他,他就把有点凉的手伸进去,挠明台的腰。两个小孩在被子里拧成一团,玩了一阵才露出冒热气的脑袋,被子抱在胸口,看墙上的光和黑影。
有的像猪,有的像狗,有的什么也不像。
阿诚和明台的手小,怎么做手影都是小狗小兔子。大姐的手好看,影子像孔雀,明楼被两个小孩央求着也走到墙边,做了几个手势。
他的手也好看,又大又好看,比了一只大灰狼,把小狗小兔子都吃掉了。
明台不甘心,又比。
手稍微缩了些,比一只比刚才小一点的狗,大姐问他是什么,他说是小狗的媳妇。
明镜忍不住笑了出来,说明台也知道娶媳妇呀。
“知道呀,”明台严肃道,“我将来要娶一个好看的。”
“要多好看呀?”明镜逗他。
明台说:“像大姐一样好看!”
“嘴里抹了蜜,”明镜笑着去捏他的脸,“让我看看,是不是又偷吃桂花糕啦?”
“没有吃,”阿诚说,“我把点心藏好啦。”
明台撅嘴:“藏起来不告诉我。”
阿诚说:“明天早上告诉你。”
明台高兴了:“好呀!”
桂花糕真是顶好吃的东西了,等娶了媳妇,要跟她一起吃桂花糕。
明镜问他:“除了吃点心,还做什么呀?”
明台仰了脸,笑着说:“娶了媳妇,点灯说话,吹灯作伴。”
明镜连忙说:“哎呀这是谁教你的,都是你大哥,把小孩子带坏了。”
明楼说这可不是我。
明台说看门的何伯讲的呀。“可是我们现在也是点灯说话,”明台用手虚画了个圈,把哥哥姐姐都圈进去,“吹了灯一起作伴,不要媳妇也可以呀。”
明镜笑着攥住他的手:“媳妇还是要的,等你长大了,有一个特别好看的小姑娘,就从天上掉下来啦。”
明台说:“哎呀。”
明镜拍拍他,说:“你可要接住她。”
蜡烛的火苗一窜老高。
墙上的影子像是一个人,像话本里的侠客,也像诗词里的淑女,一闪就没有了。阿诚这一年读了许多书,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些人是生在书里的。明楼走过去,用剪子把多余的烛心剪去,他的个子特别高,影子也格外的长。
大哥也像是书里的人了。
他从书里走下来,走到自己面前了。
“困了吗?”明楼俯下身子,看着他说,“回房间吧。”
身后的明台不知道什么时候埋在被子里,打起了轻微的小呼噜,明镜给他脱衣裳,而阿诚向明楼伸出了手。
明楼把他抱进自己房间里了。
阿诚不困。
明楼也不困,他找出一本书在烛光里看,看了几页觉得眼睛累,换了一本图画的,一边看一边讲给阿诚听。
故事讲完,真的很晚了,外面连一声虫鸣都没有了。
“这就回来,”明楼出去端一盆水,临走时说,“你负责看着蜡烛,别让它熄了。”
于是阿诚攥着好大一个剪刀坐在桌边,守着剩下的小半截蜡烛,眼睛里看不见黑,只有暖黄色的灯火。明楼怕他把自己扎着,仔细嘱咐了几遍才出去,回来时正看见小孩手特别稳地剪去一截烛心,然后把剪子小心地放回桌上,发出特别特别轻的声响。
听见明楼进屋,阿诚连忙回头。
明楼把盆放在凳子上,阿诚走过去试了试水温,说:“有点热,晾一晾再洗。”
明楼站一边等着,等阿诚说可以洗了,才把毛巾扔进水里。阿诚始终站在他身边看着,看到大哥确实会自己洗脸,才放心地收回了目光。
上床的时候小孩的脚碰到大哥腿上,明楼皱了眉去摸:“这么凉?”
阿诚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明楼用手给他暖着,渐渐地自己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一起把桂花糕吃掉了。
明台吃了好几个豆沙包,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后来有一次回苏州,也是秋天。
白天跟陈则民的弟弟陈福民在香雪海里喝了一顿酒,就在特意给汪精卫建的屋子里,江苏省政府里的高官都在,乱七八糟地就热闹到了晚上。
散席之后,阿诚开车送明楼回老宅。明楼已经很困了,阿诚却一直跟他说话。
明楼半睁着眼睛,很想问问为什么不能睡。
但他太累了,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就这么半梦半醒地进了家,电灯点起来煞白瓦亮,特别刺眼,但阿诚找出来蜡烛却没点,他怕明楼睡着了,没人守着明火。
还是明楼睡了几个小时起来,自己把灯关了的。
将近凌晨,阿诚出去了还没回来。
就像过去的很多个夜晚一样,他会披着最深沉的夜色回来,有时候晚些,有时候早些。明楼睡不着了,披了衣裳坐起来。
床边一个水盆,水已经凉了。
他用凉毛巾擦了一把脸。
阿诚进屋的时候,就见明楼拿一把好大的剪子,坐在桌边剪灯花。
他微微一愣:“怎么不睡了?”
明楼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诚把带着露水味道的外套脱下,走到桌边道:“暖瓶里有热水,给你打好了。”
明楼还是不说话。
阿诚又说:“被子也铺好了呀。”
明楼依旧不出声。
阿诚无奈地笑:“枕头换了荞麦壳的,明天穿的衣服也准备好了,就挂在床脚。”
明楼抬头看他。
阿诚问他:“怎么不睡觉呢?”
明楼看着他,笑着说:“等你。”
阿诚说:“不用等我。”
“点灯说话,吹灯作伴。”明楼顿了一下,又说,“阿诚,我怎么总觉得姐姐坐在那里,向我招手呢。”
阿诚也不说话了。
他们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儿,阿诚俯下身,亲了亲他。
上床的时候脚碰到一起,明楼皱了眉去摸:“这么凉?”
阿诚唔了一声,迷迷糊糊抵住大哥的脚。
他们两个人互相暖着,就这么睡去了。
他们长大了,有的人从天上掉下来,也有的人到天上去了。
天上有一轮好大好大的月亮。
月亮照着,能看见路,不会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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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说魂会睡丢的,不能睡,不然回不了家。这里我并不知道上海和苏州有没有这样的说法。
但是城南旧事里英子的妈妈这样说过的,她是客家人,我奶奶也这样说过,她是东北人。南北都有,也许大姐也知道吧。
“这些个记住不记住都没大要紧的图像,并不是我有意记下来的,现在这些记述也并不费什么心力;它们是自自然然的生活在我的心里,永远那么新鲜清楚——一张旧画可以显着模糊,我这张画的颜色可是仿佛渗在我的血里铸成的。”
——老舍
有暖也有痛,但是这些都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就像老舍先生说的,“不能把它搁在一旁而找到一个完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