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十六)

楼诚北平七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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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明楼六点半的时候睁开眼睛,躺在床上看天色一点点发白,直到薄而透亮的蓝色铺满整个玻璃窗,他才坐起身来。

“大哥?”阿诚立刻就醒了。

明楼拍了拍他,披衣而起。

他们昨夜没有拉窗帘。靠近窗子的空气薄而微凉,像也带着天空的蓝,霜花在日出时化了,水痕像许多条小河从玻璃上蜿蜒流下,北方干燥的冬天仿佛也变得湿漉漉了。

阿诚的眼也是湿的,他揉了揉,打了个哈欠。

明楼穿上衬衣,走过来坐在床边,阿诚从被子底下伸出一条腿,腿上的皮肤起了小小的战栗,他缩了一下,说:“手凉。”

明楼用左手摸了摸右手,说他娇气。

但他没摸过窗子的那只手确实要温暖一些。

阿诚笑了起来。

表皮擦伤不深,过了一夜已经凝住,换了药之后他试着屈伸了几下,又起来绕着床走了两圈,像是对床不放心似的。

明楼走过来,又拍拍他。

阿诚说:“醒了醒了,彻底醒了。”他又打了一个哈欠,抓起衣服穿好,去洗脸了。

明楼站在他旁边刷牙,两人在浴室里听外间座钟敲过八下,然后在牙膏与须后水的味道里,简短地探讨了一下早饭吃什么。

昨晚没出去,明楼叫餐厅送了一碗粥,阿诚喝到一半就困了,明楼也只吃了半碗粥和三块点心。所以讨论的结果是酒店的日式早餐没什么好吃的,烤鱼、纳豆和渍菜都乏善可陈,但一大早就能吃到米饭实在是个不错的加分项。

吃过早餐走出大门,阿诚回头看了看四楼的某一个窗台。

柿子还在。

楼高,要走出很远才能看见。不刮风了,不用担心被风吹下去,但他还是多看了两眼,算着数目点了几遍,对柿子比对床还要不放心似的。

明楼站在汽车旁边等他,十秒之后阿诚再不过来,他就会自己拉开车门。但阿诚在第八秒与第九秒的间隙向他走来,短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时间里,明楼看见他微微俯身,带来清晨的风与阳光。

明楼用左手摸了摸右手,他的两只手一样温暖。

于是他用一只手握住风,另一只手去摸阳光。

这是他们到北平的第四天。

1月22日,明楼、明诚飞抵北平。汪精卫、周佛海等人抵达青岛。

1月23日,明楼、明诚参与吴佩孚葬礼的吊唁活动和送库仪式。青岛会谈开始,周佛海代表汪精卫与蒙疆联合自治政府代表进行会谈,就今后蒙疆政府与中央政府关系达成一致。

1月24日,吴佩孚出殡。汪精卫主持会谈,确定新中央政府以反共、亲日、和平为宗旨,希望重庆蒋介石政府彻底悔悟。 

1月25日,寒风止歇,天气晴朗。

这是个很好很好的早晨。

 

从六国饭店到外交部街33号华北政务委员会办公地点,不过五分钟车程。

外交部街因旧北洋政府外交部而得名,东起朝阳门南小街,西至东单北大街,与昨日送殡时经过的煤渣胡同东口相隔不到四百米。

阿诚没有坐副驾驶位,他坐在明楼身边,在翻动日程表的间隙,飞速地朝车窗外面看了一眼。

胡同口地面上被车撞下来的砖屑泥灰已经清扫干净,但墙面上的凹陷和擦痕仍然清晰可见,如果凑得近一些,大约还能分辨出公务用车的黑色车漆。

他看窗外,明楼看他。

阿诚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将手上的本子又翻了一页:“先生今天上午的安排是拜访政务委员会经济总署,参观总署下设的总务、税务、会计、库藏四局,然后在总务局的安排下访问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和横滨正金银行北京分行。如果时间允许,有一位局长将陪同您共进午餐。”

明楼问:“哪一位?”

阿诚垂了眼道:“暂时还没有收到消息。”

明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没收到?”

阿诚下意识地又去翻动纸页,纸张在安静的车里哗啦有声,明楼听见,又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阿诚像是被这一声刺到,他低声解释:“政府那边的消息是今天早上才来的,几位局长的日程还没有……”

“闭嘴,”明楼没有耐心听他讲完,毫不客气地说,“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养你何用。”

“先生,”阿诚把头垂得很低,“我们初来乍到,客随主便,政府办事又有规程,不好提前打扰,属下也是……”

“今天早上来不及,那昨天晚上呢?”明楼叱道,“你昨天晚上是干什么吃的?”

阿诚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来。

昨天晚上既没有干什么,也没有吃什么,真是好大的冤枉。他却还是不得不接下去:“没有提前接洽,是属下的疏忽。”

明楼还要借题发作,前面开车的司机在这时忽然插了一句:“明先生息怒。”

明楼与阿诚不再言语,只听他说。

车内后视镜能看到他一只含笑的眼睛,人也果然笑得圆滑,他劝解了几句,把明楼抬得很高,说昨日葬礼就见过明楼先生,大家都说果然仪表不凡,气势也足,署里为了迎接他做了许多准备,督办和署长非常重视,只是时间不凑巧,正巧公干去了云云。说完又夸奖阿诚先生精明干练,不愧是明楼先生调教出来的人,才在电话里打了一回交道,我们局里便都是佩服的。

他实在是个很能说话,也很会说话的人。

明楼听完,面色稍霁,车子也刚好停在了33号院的门口。司机下来替明楼开了车门,阿诚从另一侧下车,跟在明楼身后。

阿诚给了司机一支烟。

司机笑笑,点了火。

他们对视一眼,像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共事者,在一个受到上司责备时,另一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理解和宽慰。这就算是有了一支烟的交情。

阿诚点了点头,快走几步,跟着明楼进门去了。

 

经济总署会客厅,秘书倒好了茶,送来了报纸,然后关上了门。

上午九点半,各个处室看起来不太忙,但也不算太闲,会客厅对面的小房间开着门,打字机的声音传出来,楼道里有脚步声。约定的拜访时间就是九点三十分,但例行会见迟到个十分八分是常事,又不是重要公务。

明楼坐在沙发上喝茶,阿诚立在一边,翻昨日的报纸。

今天的还没送来。

明楼数粘在杯子盖上的茶叶,一片两片三片,没出声,但阿诚看他的目光就知道,于是他也数,一个两个三个。

他在数司机。来北平没有几天,司机却换了不少,有杀了的,有打过的,还有这个会说话的,恐怕只有当天接机的那个司机是真正的司机。华北政府也不知道是缺人还是不缺人,司机是源源不断,偏偏都身兼数职。

司机数完,茶水喝了一半,还没有人来。

他们被晾在那儿了。

倒是意料之中,日本人对南北伪政权分而治之,汪精卫要成立中央政府,对华北的控制却几乎为零,眼下青岛会谈正在紧要时候,日后中国这块饼怎么分,北平又如何不被汪精卫分去,这座办公楼里恐怕人人都关心得很。

所以要探一探明楼。

探之前,还要晾一晾。

明楼反正不在意,他放下茶杯说:“明秘书长方才读的报纸内容,要我复述一遍吗?”

阿诚微笑了起来。

明楼眼角也含了笑,他们都想起了在南京汤山温泉的那个晚上,那时想象中的北平是很冷的,事情是很艰难的,现在来了,果然很冷,却也有不太冷的时候。

“茶好。”明楼又喝了一口,递给阿诚。

阿诚站着喝了。

他伤在膝盖关节处,能不坐便不坐,减少弯屈的机会,倒不怕疼,是想尽快好。他们两个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来回传递那杯茶。阿诚读了一篇讲青岛会谈的报纸,“汪兆铭氏抵青重要谈话,欲实现真正永久和平,必须有主义与信仰”也还罢了,再前一天的“全国人民热烈环视下,青岛会谈本日开始”惹得明楼笑了一声。

全国人民的环视,也真敢写。

全国这么多人,都站到青岛去,也要把青岛压塌了,何况那个小小的戒备森严的会场。

又有许多人是像阿诚和明楼这般,眼睛里心里有刀子的,他们不必到青岛去,只需要在他们该在的地方。

人多了聚起来,便是环视了。

河山不远,都能看见的。

零散着读了几篇,明楼背住了几段留着日后官面上用,阿诚又开始读《华北政务委员会公报》,公报是市政厅情报局第四科负责的,上面并没有署周一为的名字。那个所谓的情报处长不三不四,和政府情报没有什么关系,搞的是特务的一套,又和治安署警察局千丝万缕,说到底都是76号那样的走狗罢了。

华北的三权分立体制原本就是虚的,这毕竟不是一个独立的政府,一切的存在都是为了日本人服务。

明楼听了几篇,把政府里应该记住的人名都记住了,茶水也喝得差不多。阿诚放下报纸,端着杯子,他们一起听到了楼道里的说话声。

是日语。

明楼用手指了指茶杯,意思是摔吧。

阿诚说:“我再喝一口。”

杯中母水连同鲜嫩的茉莉花茶一同入口,他嚼了几下,都咽下去了,噙着满口花香,将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楼道里的日本人停下脚步,有人替他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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