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十二)

楼诚北平七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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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阿诚还在煤渣胡同里。

胡同全长三百多米,中段路北是清代神机营旧址,现在驻扎着日本宪兵队,即使是围观人数最多的时候,也无人敢往那边去。送殡的队伍过去,人群散了,整条胡同一下子变得很空,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头。

没有人。

从头走到尾,都没有看到想找的人。

阿诚皱着眉头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四个警察也不开口,眼前就是煤渣胡同和校尉胡同的交叉口,他们分成两组,一组向左一组向右,沿路细细搜下去。

阿诚是往右的。

路上脚印杂沓,看不出端倪,墙根倒是有血点子,但旁边横着一只死老鼠。两个警察一在前一在后,前面的盘问路人,后面的观察街面,看起来十分专业的样子。

但他们的眼神是心不在焉的。

盘问路人的那一个逮住一个流浪汉,不知道哪里不合心意,说了几句就骂骂咧咧地动起手来,另一个连忙上去拉,阿诚继续向前走,不知不觉将人落在身后了。

他们都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转过一个街角,阿诚已经不在他们的视野里了。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迅速闪进一条小路,迂回着寻他们的同伴去了。要在这街上找一个跑了挺长时间的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他们当然不会这么找下去。

他们有别的线索,势必不能让阿诚知道,一定要甩下他,暗地里迅速把人抓到,交到周一为手里。

只是没想到那个明诚这么傻。

“果然是当奴才的人,”几个人嬉笑着说,“比狗还忠心哪。”

但他们很快就不笑了。

往左边走的两个同伴一个倒伏在背阴的墙角,喉管被割开,血水积成小洼,另一个昏倒在在离他一百多米的地方,被剥去了外衣,手脚都冻得发青了。

街对面的铁匠铺子关着,里面悄无声息。

生意惨淡的铁匠勒令小徒弟不要开口,他们的刀丢了一把,而外面哨声尖利几乎要刺破耳膜,夹杂着“死人啦”的惨叫,整条街都因为蜂拥而至的人们震颤起来。

与此同时,在相反方向沿路细细查看的阿诚忽然加快了速度,他疾行几步,开始狂奔起来。

 

阿诚速度很快,眼看又到一个交叉口,身后忽然有人喊道:“先生,先生停一停!”

阿诚站定,回身。

那人脖颈上挂着相机,笑起来有点羞涩的样子:“先生,您的自行车。”

阿诚看了看他,又看看他推着的自行车,微笑着说:“不用了啊?”

“不用了,”年轻人一副十分感激的样子,“这不专门给您送过来了吗,还有我叔给您捎的东西。”

阿诚接过挎包,点头致意:“问你叔叔好。”

“叔可惦记您呢,”年轻人推着车子和他并排而行,“他知道您如今搬到宣武门内头发胡同了,说改日上门拜访。”

“客气什么,”阿诚说,“你是上学呢还是上班呢?”

“就毕业了。”年轻人回道,“还没找到营生。”

风又大了些,他们一边逆着风在街边走,一边不咸不淡地交谈着,旁边经过的路人偶尔会听见他们抱怨不断上涨的粮价和家中重病的老人,这些事没有人愿意多听——这个世道,谁家不是这样子呢。

于是他们得以安全而迅速地交换了一下意见。

“他抢了一把刀,杀了一个警察,我打晕了一个。宣武门内头发胡同24号,警察们会去那里等着,”年轻人说,“听说那个人还有老娘在,他不会跑的。”

阿诚捏了捏挎包:“枪?”

“还有刀,”年轻人点头,“枪只能用这一次,衣服也是。”

他拍拍后座上的包袱。

阿诚问他:“会开枪?”

年轻人点头说:“学过。”

“好小子,”阿诚攥了攥他的手说,“来比比?”

年轻人左手推车,伸出一只右手,和阿诚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悄悄地掰了个手腕。阿诚竟掰不过他。

“练家子,”阿诚摸到他手上的茧子,说,“学了几年?”

年轻人更不好意思了,他低声道:“学武学了十年,照相是刚学的。”

阿诚忍不住笑:“学了多久?”

年轻人的声音更低了,他嗫嚅道:“一个月。”

阿诚笑着和他分手,独自骑上自行车离开。他一边骑一边想,这下完了,明长官摆了那么久的姿势,不知道照片上能不能照出他的头来。

而那个早上才见过的、自称小李的年轻人悄悄隐没在人群里,带着他刚摸了一个月的相机。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内向文秀的摄影师,从不曾抢了一个警察的配枪,于混乱之中开枪,制造出更大的混乱。

他打了第一枪,警察们打了两枪,一共三枪。

周一为没有听错。

 

从金鱼胡同出发,尽量避开出殡的路线,到宣武门内头发胡同,大约八公里,阿诚骑得很快,一路泥雪混杂,朔风尖利,骑不了多久手脸就木了。

他在某个僻静的地方披上了绑在车后座的衣服。

警察冬季棉衣略显宽大,正好罩在大衣外面,远远地看不出什么,倒比先前暖和了许多。阿诚搓了搓手,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继续往小胡同里扎。接近南河沿大街的时候,他忽然一拐,往旁边一间破房子后面去了。

街面上一辆警车也猛然刹住,车轮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车是敞篷的,像是送殡队伍里临时调过来的,一个警察嚷嚷着说:“在那边!”。

另一个高声叱骂道:“你他妈的眼瞎了!哪有人!”

“你他妈的才瞎了!”先前那个回嘴,“赶紧给老子开车,跑了人你负责啊!”

“他带着大砍刀呢,已经砍了一个!”开车的警察道,“见过送死的,没见过你这么赶着送死的!”

“你手里的是枪还是烧火棍!”那人呸了一声,“你不会开枪啊!”

“有本事你先开枪!”

司机猛踩油门,却不小心熄了火,反复了几次都没再打着。而阿诚低着头跨上车子,猛然发力,飞快地掠过警车旁边,车上的人“哎”了两声,很快又被发动机的轰鸣淹没了。

阿诚赶在了警车的前面。

与那辆车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到了档把跳回空挡的声音。这往往是由于离合器未完全踩下去便强行挂挡,不止会熄火,齿轮的齿很可能已经断了,才会发生脱档。

这辆车一时半会是走不了的。

他于是更加拼命地蹬着车。

风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唇冻僵了,嘴张不开不能大口喘气,只能急速地呼吸着,肺里仿佛灌进了一大团冰雪,雪里还裹着火苗,从五脏六腑一路烧上去。汗水挂在眉毛上几乎被冻住,他顾不上许多,几乎是机械地踩着踏板,这个天气这种路况,他比街上的大多数汽车还要快。

发力到极致的时候,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声,又一声。

就像半个小时之前在车里,他能清楚地听到车辆发动机转速,并精准判断车辆的速度,只有这两个速度完全合一才能不踩离合挂挡,否则就是和那警车一样的结果。驾驶经验虽然丰富,但如此实践还是第一次,他也是倒此时才突然觉出险来。

人都是会后怕的。

阿诚紧张得整个人都绷了起来,他只有骑得更快。车胎几乎是像刀一样划过坑洼难行的地面,片刻之后已经到了一座青砖灰瓦、中西合璧的建筑之前。

中华圣公会救主堂。

阿诚一手掌着车把,一手自大衣兜里掏出了枪。他速度丝毫未减,枪口对准圆形玫瑰花窗,扣下了扳机,教堂上“此诚真主殿”几个大字在眼中一闪而过,玻璃的碎裂声清脆极了,枪声却似乎有些闷,暴风雨前的闷雷一样,炸在北平最冷的风里。

第一个人奔出教堂的时候,他已经拐到了旁边的胡同里,到很深的地方去了。

骑到足够安全之处,他双手一捏刹车,没想到整个人直往墙上栽过去。车子飞出半条胡同,横在路中间,人顺势一滚,连着翻了好几次,躺在了脏污的冰面上。

好像是突然才发现,路面居然这么滑。

太累了,第一下没坐起来。他对着天空使劲喘了一会儿,第二次才爬起来。

巷子太深,听不到大路上的声音,不过中华圣公会华北教区的总堂及主教座堂遭受枪击,考虑到影响,警局甚至日本人都不得不谨慎处理,又偏偏在张了网要逮捕那个军统叛徒的地方,这足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阿诚扶着墙站起来,发现左边膝盖不知何时磕在石头或是坚冰之上,破了个大口子,天太冷,裤子和伤口粘在一起,血没有流出来。

不是很疼,他丢下自行车,把警察制服和外套都脱下来,制服换到里面,用自己原先的外套盖住,只露出一个不显眼的边,拿好枪和刀子,往宣武门内头发胡同24号跑去。

 

而此时,明楼也将一柄刀从车窗缝隙丢了出去。

他们用过的餐刀。

陈则民觉得冷,缩在座位上裹紧了大衣。

“开窗透气,”明楼说,“陈省长没意见吧?”

他用的力道很巧,镀金的餐刀落进街角的垃圾堆里,没人注意到,日后若是被穷人捡走,大约能顶一个月饭吃。

怪不得阿诚走之前特意叮嘱明楼说:“放包里。”

那时有眼睛盯着,不方便丢掉。天地良心,可没有半分舍不得那一层金粉的原因。

而明楼想,都弄脏了,能往包里放吗。

正迎着风奔跑的阿诚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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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还没想好之前我就脑补了两个画面。一个是楼诚两人在风雪后的小院子里生炉子看雪说话,一个是阿诚哥在冷硬的风里骑着自行车追赶着什么,这才是北平最冷的冬天的感觉。

杀军统叛徒当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事态发展至此,不得不杀,楼诚在这里不是为了设局,而是为了破局。可能最终他们离开北平,也并没有完成什么特别惊天动地的大计划,但是一路上都很险很难,能见招拆招保存自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中华圣公会天主堂,今佟麟阁路上,现在是抗日将领命名的一条路,将地点选在这里,也是我的小小私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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