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七)

楼诚北平七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

前文目录


七、

 

下午四点,吴佩孚葬礼的送库仪式开始。

明楼不能缺席,有车自六国饭店一路把他接回到吴佩孚宅邸,陈则民午间也回了酒店休息,出门的时候有黄莺陪在身边,就在明楼前头的那辆车上。

司机也还是接机的那一个,他换了一身黑色西装,没有那日多话,只在接过分发的黑纱往臂上缠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楼装作没有听见。

他在闭目养神,一分钟之后娄明海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明楼知道,午后他几乎是和自己前后脚回到了酒店,看来警察局他脱身得容易,而松井真人说要找他聊聊,也没有说到做到。

周佛海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他应该不只是周佛海的人。

这个人几次出手都太过明显,他不懂得低调隐忍,徐徐图之,是个着急建功立业的人,这种人新政府里到处都是,明楼再熟悉不过,所以他决定抛一个诱饵给他。

汽车起步之后,明楼闭着眼道:“娄秘书。”

“明先生有什么吩咐?”娄明海回身道。

“陈省长丢了东西,十分不高兴。”明楼说。

娄明海思索着道:“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明楼睁开了眼睛,“你知道吗?”

极其平常的一句问话,娄明海却几乎有点不敢回答,最终只是垂了眼说不知道。明楼全不在意,车到地方的时候说了一句“晚上我们谈谈”,就下车去了。跨门槛的时候,娄明海还紧紧跟在他身后,明楼知道他有话想说,先一步开口道:“你不是在周先生的公馆里见过我吗?”

娄明海笑着答道:“是。”

他知道明楼准备让他做事了,就像周佛海吩咐的那样。看来,在陈则民和明楼明诚之间玩的那点小花样,并没有被怀疑。明楼相信他,这样很好。

只有被信任的人,才可能有更多行事的空间和机会。

而相信他的明楼果真招呼他去见陈静斋了,午饭没吃成便约晚饭,娄明海被吩咐去东安市场定两个包间,这位河南的陈省长爱吃羊肉,到北京两日已经吃了三顿东来顺,正向明楼极力推荐。

明楼欣然答允,在来吊唁的上百名宾客里,他始终同河南一系走得近,近得几乎有些刻意。这一切娄明海都看在眼里。

 

送库的队伍出什锦花园东口向南,经东四北大街,进猪市大街东口,至隆福寺神路街焚化纸扎冥器。焚化场上金山银山、古玩陈设、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连正在演出《三顾茅庐》的戏亭都有,是把吴佩孚比武圣关公的意思。可惜再精彩别致也都是纸糊的,火起来之后一一化了,但数量太多,规模也大,一时间火光冲天,足足烧了四十分钟才烧干净。一边守着的消防队上去处理残烬的时候,明楼已经先走了。

烟太大了。

他咳嗽了一阵,左右纷纷劝他回去休息,至晚再聚。娄明海先一步去东安市场了,明楼一个人坐车回去,路上也一直在咳嗽。

一开始他本来是装的,在路上却渐渐成了真的,都有些压不住了。

司机问他是不是着了风寒,他摇头。

大约是一股邪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房间时他的咳嗽又突然止住了,开门进去见阿诚依然在睡,人裹在被子里,出了一身的汗。

明楼叫他起来。

这一回算是真的休息过来,一场透汗出过,人也精神了,阿诚迅速冲了个澡,披着浴袍在箱子里拣衣服穿。

明楼看见他拎出一件,在身上比划,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心定了。

外面太乱,也脏,再大的排场也是死人不像死人,活人更不像活人的一场表演,不如回到温暖的房间,叫阿诚穿衣吃饭。

于是明楼问他:“穿好了吗?”

阿诚还在犹豫,只回道:“吃什么?”

“铜锅涮肉、羊肉水饺,羊杂汤、各样丸子、炒菜,想吃什么吃什么。”明楼说。

阿诚说:“我要吃你中午吃的芝麻烧饼。”

明楼说:“有的。”

阿诚说:“你怎么知道有的?”

明楼说:“应该有吧。”

阿诚终于决定穿棉袍,那是他从南京带过来的最厚的衣服,高级铺子里买的,和一般家里做的不可同日而语,剪裁得挺精致,料子也好。

经过中午那一场,他开始怕冷了。

明楼说这个很好,入乡随俗。

北平不比上海洋派,体面人也多有大衣里面穿长袍的,况且这样尤其保暖,阿诚身形挺拔,这么穿也很好看。只是大衣里层的血迹除不掉,只好先穿着。

“走过去吗?”阿诚问。

“走过去。”明楼说。

和早上一样的路线,去东安市场比去吴宅还近,他们在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里并排走着,北风吹走呛人的烟气,带来一点点炒菜的油烟。迎面过来一队警察,是葬礼仪式里下来的警察局西乐队,阿诚动作很小地指指点点,说那个拿小号的样子一看就不专业。

他自己会拉二胡会弹钢琴,却是没有学过小号的。

明楼没有拆穿他,指着天边第一颗星星说:“明天还会刮风。”

阿诚问他:“会下雪吗?”

明楼说一定会的,这样冷的天,粮食又缺,日本人怕藏着游击队,华北连高粱都不让种了,一下雪不知又要冻死饿死多少人。

阿诚便跟着叹了口气。

明楼握了握他的手。

阿诚说,你这是指星忧国计,望气识天风。

明楼撇嘴,说谁要惦记那个疯子。

两人心中常怀忧虑,却终于短暂一笑。阿诚要吃肉,说还有任务呢,万一明天真下雪了,他先冻死饿死了,谁来给明长官卖命,所以得吃点好的。

“你的命啊,”明楼微笑着说,“我看看,能值几盘羊肉。”

阿诚也笑:“看来是不用我结账了。”

 

娄明海在东来顺气派的四层楼前,等到了一向不带钱包的明楼,和带了钱包却被告知不用付账的阿诚。陈静斋的车也刚到,又下来好些个随便打个电话就有人来给付账的贵人,这一顿的饭钱还真不用操心。

两个包间是相连的,中间一道精致的活动板壁,一间坐明楼和那些政要,一间坐身份稍低些的随员。阿诚穿得低调,明楼也没有特别介绍,他自觉坐到了身份低的那一桌,心里想着要在明楼看不见的地方,帮他摸清这些人的底。

可是金红的火苗舔上锃亮的铜火锅,汤底翻滚着冒出香气时,这一桌的人居然走得差不多了。陈静斋规矩多,带来的人多是随从司机之类,甚至还有家奴,他们没怎么敢动筷子,都涌到隔壁伺候去了。

剩阿诚、娄明海和另一个河南省府的职员还坐着。

阿诚将一筷子羊肉放进锅里。

肉切得薄,入汤即熟,夹起来之后发现没想好吃什么小料,在芝麻酱、酱豆腐、韭菜花、辣椒油、米醋、糖蒜、香菜和葱之间游移了片刻,他先把肉片塞进了嘴里。

有点淡,还不错。

那边娄明海叫了一碗羊汤,阿诚也要了一碗,加许多胡椒粉喝了下去,比中午没太多油水的馄饨汤好喝许多,胃口打开了才好吃肉,又惦记芝麻烧饼,一问果然是有的。

阿诚一边吃一边笑。

那么多闲杂人等在身边,大哥这顿一定是吃不好的,他于是又叫水饺馅饼汆丸子,吩咐等会儿再上。饭桌上无人说话,那河南的职员吃了一会儿也走了,娄明海心不在焉,一直在细细留意隔壁的谈话。

阿诚则是在留意他。

明楼从来都是最会说话的人,有他在一顿饭吃得高潮迭起,笑声不断,他就是有本事把人都哄得开心,又不卑不亢的,让人对自己高看一眼。这顿饭虽然也有目的,却并不十分要紧,因此阿诚放松了些,听着好玩。

娄明海却并不觉得好玩。

每次话头扯到新政府,扯到南北联合,提到汪先生或是河南一地的时候,他都很紧张,很专注,在偶然听到隔壁飘过来“陇海”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紧张几乎达到了顶点,把专注都压过去了。

“河南”与“陇海”,两个都是敏感词。他果然另有所图。

南北新政府的合流一直龃龉颇多,日本人将旧黄河以北属于河南省的部分划归华北,汪精卫却认为华北为冀、鲁、晋、察、绥等省,并不包括河南,特向日本要求,河南仍拨归他管辖。而陇海路更是日本军事部署的重要防线,是断断不肯交给汪的。

明楼的猜测和试探都是对的。

娄明海不是周佛海的人,他的主子是日本人。周佛海纵然也是日本人的走狗,但走狗与走狗之间总是有些矛盾的。而走狗有时候也会向主子要求一些过分的东西,主子还用得上他,便不愿当面拒绝,只好暗地里找人看着。

那个从南京便一直监视明楼的,正是娄明海和他身后的日本人。监视明楼,不让他越过不该碰触的底线。

周佛海却想让明楼探一探那条线在哪儿。

可惜娄明海实在太不专业了……谁让我们太专业呢,阿诚想。他的脸被炭火烤得红红的,面前摞起三只空盘,只怪这羊肉切得太薄,一盘子没多少东西。

韭菜花果然不合他这个上海人的口味,但糖蒜吃起来还是不错的。



——————————————————————

写这章之前把后面重要的剧情都撸了一遍,就剩细节,所以心里觉得十分爽利~

这章有你们爱的日常呦~

我必须说一下,细节的真实不代表整体的真实(再说细节也不一定真实),一切资料的剪裁运用都不过是为了一个胡编的故事,何况很多还是随便搜来的,不要太当真。不明白的地方一定是我没说清楚,不用深究。

其实大哥把阿诚放另一间,就是想让他好好吃一顿~是不是很温柔~按这个进度下章才能写到两个人一起吃火锅吃柿子……

评论(87)
热度(718)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隔山灯火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