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五)

楼诚北平七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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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外面依然没有下雪,居然还出了点太阳,地上的残雪冻住又化,在正午的阳光底下显得很脏。隔壁的饭菜香气飘了过来,混进纸灰香烟的味道里,一个是给活人吃的,一个是给死人吃的,倒是水乳交融,十分和谐。

车子离开吴宅,七八百米的距离转瞬即到,明楼为自己在车上寻了个座位,作为上司他要来似乎无可厚非,日本人居然还让阿诚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们还真的是“请”,前有引路后有跟随,看得虽严,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车到地方,接着是一重又一重的检查,

然而从下车的地方到进楼,留给明楼观察的时间并不太多,他连东边兴亚院所在之地的轮廓都没看清,就被带进了西院的一座灰色砖楼。走廊里非常安静,能听到外面不停歇的风声,空气依然是干而冷的,并没有76号那种藏也藏不住的血腥气。

然而这里确是日军驻华北的最高机构,入北平城那一年,就把司令部安在这里。他们原不必就在这里杀太多人,外面有那么大的一片山河,杀来杀去,总也杀不干净。

松井真人在二层最东端的房间前停下脚步,示意手下把阿诚带进去,关上了门。

明楼站在门前,和转身的松井打了一个照面。

松井居然朝他笑了一下,十分客气地说:“明楼先生我是知道的。”

“松井先生,”明楼指指紧闭的门,“阿诚是我的下属,也是我的管家,他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我也是有责任的。”

“明先生言重了,”松井说,“不如先到旁边坐一坐,等问出了什么,自然会有人通知我们。”

他说的是“我们”。明楼跟着他到了斜对面的一间办公室,靠墙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人,松井坐到空无一物的办公桌前,对他们道:“陈省长,你们认识吧?”

陈则民面无表情地冲明楼点了一下头。

这间屋子很空,除了几样家具别无他物,沙发之前甚至没有茶几,更不会有茶。松井就坐在对面,他三十余岁年纪,身形瘦长,看起来没有太多武人的精悍之气,明楼并没有感受到压迫感,他只是在奇怪。

松井的表现,陈则民的反应,和这间屋子,都是十足十的奇怪。

于是他决定打破沉默。

“上午怎么不见陈省长?”他侧过身子微笑道,“我方才同河南的陈静斋省长还谈到您,陈省长书说无缘见您真是太可惜了,他原本还要同我们一起吃顿饭的,结果说这话的时候,陈省长就来了。”

陈则民觉得这话说得实在不三不四,一口一个“陈省长”也不知道是说谁,叫得他很不舒服,他瞥了一眼松井,没收到任何反应,只好开口道:“上午我去拜访北京故交了。”

“阿诚有哪里得罪了您,您告诉我,我替您教训他,”明楼道,“虽是故交,但这种小事怎么好劳烦松井长官呢?”

陈则民看了他一眼:“你知道?”

明楼微笑:“我知道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明先生,明楼先生!”陈则民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拜会松井长官的?看来明诚果然是你派去监视我的!”

“这是哪里话,我跟随陈省长代表政府前来致祭,您的身份高,应该处处走在我的前头,”明楼欠了一下身子,说得十分客气,“我无非是让阿诚关心了一下您的起居,再没有其他的了。”

“关心起居?”陈则民冷笑一声,“说得好听!怎么关心着关心着,我的东西就不见了?”

“陈省长丢了东西?”明楼连忙道,“要紧吗?丢东西要赶紧通知警察局,看看还能不能找回来。”
    “我丢的是……”陈则民话说到一半猛然止住,嘴唇颤抖了两下,到底不知该不该说,转头去看松井真人。松井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不管是什么东西,我的房间门口有明诚的鞋印,地毯接缝里还扔了他的一枚袖扣,他来过,东西就不见了,这要怎么解释?”

明楼装作吃惊的样子问:“真的吗?”

松井真人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明先生,要看紧身边的人啊。”

 

四白落地的房间里,除了中间一把椅子,什么都没有。

连椅子似乎都有些格格不入,这原本就是间空房子。一个日本兵把阿诚按坐在椅子上,另一个去开窗,房间在走廊的尽头,两面有窗,刚打开一扇就是满室生风。

北平的冬天是真的冷,阿诚被吹得打了个寒战。

门开了又关上,进来一个翻译官,他穿着厚厚的冬季大衣,领子翻上来,立在阿诚面前开始问话。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问他昨夜在哪里,在做什么,阿诚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宴会之后的事情,都说记不清。

翻译官便让人去剥阿诚的衣服。

羊毛大衣脱下来,阿诚已经觉得冷了,他避开日本兵的手,说:“我自己来。”

翻译官哼了一声,负手等他。

阿诚站起来,把做工精致的西装脱下,又去解里面羊绒衫的扣子,只剩一件白衬衣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灌进来的冷风吹透了,指甲透出点青白色,手指死死地掐住扣子,用了好长时间才全部解开。

翻译官把他脱下的衬衣拿在手里,将两只袖子并在一起,袖口处银色方形袖扣只剩一个,另一个不知到那里去了。“另一只呢?”他问。

阿诚裸着上身坐回到椅子上,看了他一眼,说:“丢了。”

翻译官问:“丢在哪儿了?”

阿诚抖了一下,又笑了一声:“知道丢在哪里,那还叫丢吗?”

此时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已敞开,冬天午间的那点阳光实在微不足道,风一阵阵灌进来,带来未化尽的霜雪气息,脏而冷。阿诚被一直吹着,整个人蜷缩着,剧烈地咳嗽起来。翻译官裹在厚大衣里,一双手还是冰凉的,他用指头戳了戳阿诚的肩膀,说:“接着脱。”

阿诚咳嗽着站起身来,他自然不肯让人伸手碰自己的裤子,依然说:“我自己来。”

他头发被吹得很乱,全身肌肤惨白,面上咳得有些红,动作也很慢。

前面的人并不催他。

布料被一件件丢在地上,带走身上的最后一点温度,金属椅子被风吹透,冷得像一块冰砖。

他又重新坐了下来。

翻译官再度开始问话,阿诚看了一眼他的中国面孔,嘴唇颤抖道:“换个人来。”

没人理他。

他一边咳嗽一边说:“我一直尽心尽力为日本人做事,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日本人也就算了,你也配!”语声悲愤,然而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不屑,只一瞬间就藏好了,谁都没有看出来。

 

另一边,松井真人始终很淡定的样子,陈则民说五句,明楼说三句,他往往只插一句。军法部负责审判从华北各地押解来的抗日分子和日军、汉奸中的违纪人员,他亲自动刑的时候不多,反而最喜欢观察犯人的语气、动作和反应,从中找出破绽。

可是明楼没有破绽。

他问的话是设了套的,和陈则民交替着问,更容易打断人的思路,但明楼无一句答错,怎么看都是不知情的。

这样也好,不知情就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然而戏依然要演下去,于是他话头一转,对明楼道:“今日实在冒昧,陈省长所丢的东西不是什么重要物品,却是我叔父托他带来的,嘱我日后回国的时候带回去。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念旧,失了这些旧物,要责怪我了。”

“原来是松井大将的东西,”明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阿诚要将军的旧物做什么,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旧物是旧物……”松井真人道,“可到底有些值钱的东西。”

“明家不曾亏待过他,阿诚是不缺钱的,”明楼道,“况且他昨天一直在我身边,最近不太平,我需要个贴身的人。”

陈则民道:“那袖扣和鞋印怎么说?”

“鞋子一样也不算什么,南京就那几家看得上眼的店,我们来得匆忙,一切衣物都是在南京置办的,”明楼说,“您不信可以去问政府的娄秘书,地方是他推荐的,我看他和阿诚身量差不多,平时穿得也精神。”

与此同时,一名中国翻译官敲门进来,对松井道:“问不出别的,衬衫是送洗衣房洗过的,袖扣忘摘下来了。”

“洗的时候弄丢了吧,”明楼说,“也说不定是被偷去,娄秘书亲自去关照过,没想到那些下人还是敢动政府要员的东西。”

“也许只是丢了,”松井若有所思,“看来,我要去问问这个娄秘书了。”

陈则民依旧不依不饶道:“自己的袖扣丢了,难道早上出门时没发现?”

明楼淡淡一笑:“早上我骂了他,大约顾不上看。”

 

明楼站在门口等,房门一开,就觉得一股冷气迎面扑来。

窗户都关上了,屋里依然雪洞似的冷,阿诚背对着他穿衣服,脊骨的线条一闪就隐没在衬衣里,听见门响,他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闪了一闪。

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搭着大衣,其余衣衫都散落在地上,他捡起来飞速穿好,垂着手,走了出来。

明楼对松井道:“这样不好吧?折腾人,也太不雅观。”

松井笑了一声:“才半个小时,明先生的人有这么脆弱?说清楚就好了,不是吗?”

明楼厉声道:“都说清楚了?”

“是,先生,”阿诚似乎是被吓到了,低着头颤声道,“都说清楚了。”

“就会给我惹事,”明楼喝道,“衣服穿好,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阿诚系好了大衣最上面的一个扣子。

两个人就这样在松井真人和陈则民的目光里走出砖楼,走过庭院,走到外面的大街上去了。下午一点还不到,明楼带着人拐进一条小巷,抓了一把零钱给老板,说不要馄饨只要汤,加多多的胡椒粉。

“头一次见光要汤不要馄饨的……”老板念叨着进去,盛了满满一大盆热汤过来,用的是后厨调馅的大瓷盆,阿诚快把脸扎进去,都要赶上洗头了。

明楼给他拿了个勺子。

“大哥……”阿诚咳嗽了一声。

“喝,”明楼说,“不喝凉了。”

阿诚喝了小半盆,缓过来了些,脸上被热气熏得红红的,也出了汗。他觉得大衣扣子有点紧了,脖子那里他一向是不扣的,明楼不让他解,依旧叫他喝,阿诚又喝了一会儿,实在喝不下去了。

“越有钱越抠门,”他说,“光给汤,不给馄饨。”

明楼看他一眼:“你吃得下?”

阿诚还真吃不下了,只好眼睁睁地看明楼吃完两碗鲜肉馄饨一个芝麻烧饼还有半头糖蒜,他自己上过茅厕回来,明楼正慢悠悠地坐在那里喝汤。阿诚攥了他一只手,觉得暖,就不放了。明楼一只手给他,一只手端碗,喝完之后说:“东西没丢。”

阿诚微笑着说:“我也这么想。”

松井和那个翻译官都太气定神闲,陈则民更是个没演过戏的,浑身都是破绽,这场戏里他们都是演员,观众恐怕只有一个。

娄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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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说要军法部半日游的,一想不对,半天那是要冻死人啊!

于是改成了半个小时……

楼总不要打我……

涮肉要下章吃了,以及,故事全是我编的,后面就知道咋回事了,其实没啥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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