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北平N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对我算了算发现不只7天了……)
口罩老师很久以前点的澡堂子和穿长衫。
三十三、
清晨的时候,外面仍有微雪。
房檐上挂着的一根冰溜子被风吹断,“啪”的一声摔在外面窗台上,阿诚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露出一截热烘烘的后颈。
明楼伸出手去窗边摸眼镜,他头发散着,半眯着眼睛看顶棚。
屋子里早早的透亮起来了。
“起吗?”阿诚低声道。
他鼻子尖带一点薄汗,裹着被子往窗边挪了挪,把布帘子拉开一角,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晨光与雪光一起透进来,玻璃上白花花一片,几乎耀人眼睛。
“还下吗?”明楼问。
“差不多了。”阿诚说。
他们谁都没动,躺在被子里看玻璃上结的冰花。一朵又一朵,数都数不清楚,何止桃花,又何止牡丹。
总归是一夜万花开遍,风雪动江山。
儿时期盼的北京城就在身侧了,还下着雪,多么好看。
又多么好。
胡同里小贩的吆喝被风卷进来,“萝卜赛梨哎——”声音清清灵灵,像是掉在地上能摔成几瓣,但越过重重的门墙,就只剩悠长的一丝了。
阿诚点了一支烟,明楼凑过去,也吸了一口。
这支烟吸完,眼神都清明起来了。
明楼起身,去捡落在地上的衣服,回头一看,见阿诚用手指在玻璃上画着什么。破笔写意,枝干虬结,三两下就很像样子。
“为君壁上画松柏,”阿诚猛地把被子推到脚下,让冷空气激得一颤,然后笑了起来,“起了!”
明楼握住他有点凉的指尖。
劲雪严霜君试看。
洗了把脸推门出去,外间没人,空气中有一点淡淡的蒜醋的味道。
孔先生大约已经去上班了,桌子上留了一盘饺子,一盆二米粥并两个大玻璃罐子,一罐是绿的腊八蒜,另一罐是红的山楂。
饺子和粥还温乎着,山楂连果子带汤汁都红艳艳的,是自家用红果和糖煮的罐头,甜多过酸,和冰糖葫芦相比又是另一番滋味。“这个倒是解酒。”阿诚一边吃一边说。
“哦?”明楼带着笑意道,“那酒解了吗?”
阿诚耳朵尖冒出一点红来,只当没有听见。
拾掇碗筷时,外面院子里有了一些声音,无非是脚步与门响,人声倒不多。和日本人前后屋住着,后院的人出了自己的房门就像不会说话了,时辰尚早,前院的那些人们自然还在梦中。
坐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阿诚听见门上剥啄有声。
太轻了,就像小鸡爪子挠似的,他起初以为是哪家的孩子,过了一会儿听有人细细地叫:“孔先生……”
从窗户往外张了一张,阿诚看了一眼明楼,走过去打开了门。
外面素白的天和地一下子就到眼前了。
雪已经停了,门口站着的是那个叫春子的姑娘,她裹着棉袄在风里瑟瑟发抖,听明楼在屋里咳嗽了一声,吓得退了两步。
“什么事?”阿诚说。
“我……我找孔先生……”春子低声说。
昨天白日里她还有些见惯人事的乖觉,这会儿眼圈黑着,不知道是冷还是累,连那一点点底气都没了。听见孔先生不在,她转身要走,阿诚看了她两眼,又问:“做什么?”
春子不敢不答,垂了眼道:“借火。”
“进来吧。”阿诚说。
春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良久才端着炭盆进了门,对明楼行了个日本礼,然后鼓起勇气用钩子在炉膛里勾出两块烧得差不多的煤,慌慌张张地跑了。出了房门,她往盆里填了一点引火的纸头,烟一下子就起来了。
阿诚没有关门。
他和明楼坐在堂屋里,看院中一地的白雪和那个生炉子的姑娘。
她用的炉子是一只五加仑的煤油桶,外面抹上黄泥,里面填上枯枝和碎煤。炉子很大,那点煤又太少了。
等炉子表面有了一点热乎气,她掏出一个小瓷瓶在上面烤了一阵。阿诚原本看不清那是什么,直到她从瓶里倒了一点,抹在发梢上。
天冷,茉莉发油凝住,要化一化才能搽。
“不像是故意的。”观察了一阵,阿诚对明楼说。
这姑娘也住在后院的一间小屋里,看样子已经习惯找孔先生借火了。阿诚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她应该从不在自己屋里过夜,所以没有生火。
她对他们来说是安全的。
明楼看了一眼座钟,没说什么。
他们收拾了东西离开时,屋檐底下花盆里的雪已经冒尖了,丁香被压弯了几枝,院子里有几行深深浅浅的杂乱足迹,角落里的春子已经不见了。
绕到前院门口,见送水的独轮车正吱吱扭扭地从井窝子那边过来,地上的雪顶厚,被木轮子割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离中午还有两三个小时,阿诚叫了个车,把明楼搁在杨梅竹斜街的东升平浴池,自己先去了趟琉璃厂。才下了好一场大雪,卖书的竟然已经出摊了,也是日子实在难过,顾不得天气恶了。
阿诚又把几个摊子上比较齐整的书挑了一些,内中不少科学相关的,日后带出城去,总有用得上的地方。他多给了些钱,嘱咐人连同之前买的,一齐送到北京特别市公署第一普通图书馆孔先生处,倒教老板叹了一声。
“知道,不就是原来的市立图书馆么,”他苦笑道,“让那些人添了许多花头,您听听,这有多么别扭。”
旁一人搭腔:“还有个图书馆就算不错!”
“噫,”老板低声道,“净是日本书。”
雪是停了,但天还阴着,风也阴冷。厂甸唯一一个卖大风车的摊子上,红的绿的东昌纸条被吹得哗哗作响,风车骨碌碌地转,那声音就像稻花里的蛙鸣,就是太稀少了,连不成声浪,显得很单薄。满地的雪比月光下的稻花还白,阿诚驻足听了一阵,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了。
从琉璃厂往正东走,转上几回,走不过八九百米就瞧见东升平的三层楼房了,这里南近八大胡同,北连前门,西边厂甸,东边大栅栏,地方当真是极好的。门前已经扫出干干净净的一块白地,边上停着两辆小汽车,不知是昨夜歇在这儿没走的,还是今早新上门的。
若不是下雪,应该更热闹。
一进门就有人招呼:“这边来一位!里边请!”
“三层六号。”阿诚说。
伙计引着他上了楼,把人带到一间特等官堂里。一推门就见明楼衣履整齐,正襟危坐,旁边桌上放了一份上等茶水点心,墙上挂钟显示上午十点四十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饿,点心一样没动。
阿诚走过来,就着茶水吃了一块豌豆黄。
“脱了吧,”他说,“你也不热。”
穿西装上浴池总归有点奇怪,他们两个今天穿的都是棉袍。明楼是一件蓝色夹棉长衫,薄了一点,在外面又罩了一件粗线勾的开襟毛衣,显得身子颀长,形容温和,很有些早些年的洋派味道。阿诚就还是穿那件最厚的,已经热得脱下来了。
伙计在门外招呼,来伺候茶水和手巾了。
阿诚把人放进来,说:“先不急泡。”
他们一个两个都气势十足,一看就是来说话的讲究人,这类人往往泡一会儿,再同人交际一会儿,要叫牌局或者烟具都是三泡之后的事了,伙计有眼色,也就不多问了。
但什么都不叫也扎眼,于是让人先上两盆热水,泡起脚来。
明楼被烫得吸了一口气。适应了温度之后,他的眉目渐渐舒展开来,额上也见了一点汗,不得已把衣裳脱干净,围着大毛巾养起神来。
哪怕数九寒天,浴池的雅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冷的。
阿诚让人送了一份前天的报纸,一边泡脚一边看。就专要那天的,还要一支红蓝铅笔,为赁房子得在报纸上勾画,伙计里有自己人,一听就知道了。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等。
如果一切顺利,最迟不过中午,一定会有人来找他们。
只不过啊,明楼有些自嘲地想,自己这儿光着呢,就不知道来人穿没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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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高有气质的人长衫外面罩毛衣真的超级好看的,相信我,回头有空找张老照片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