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北平N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对我算了算发现不只7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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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玻璃窗上起了雾。
菜刀落在砧板上,笃笃的声音听得久了,心里平静下来。厨房的灯不太亮,阿诚剁馅的时候看见自己在墙上的影子,像是锅里的蒸汽,或是炉膛里的烟,温吞又模糊。
没买着生肉,饺子馅是现成的酱肉和白菜剁碎了,少加一点盐和芝麻香油。“干吃都香。”端进屋的时候他说。
明楼听见,微微笑了起来。
和面不费什么功夫,孔先生干活很利索,不一会儿已经开始擀皮了。“我不太会包。”阿诚把一张皮摊在手掌上,又伸头去看明楼捧着的书,“是什么?”
明楼把书皮给他看,《不平等条约概论》。
见是万有文库的书,阿诚想起来还买了一摞存在琉璃厂。“都送到我这里来吧,”孔先生想了想说,“再慢慢地送出去,外面什么都需要的。”
“这套书常见,不起眼。”阿诚说。
“现在是不起眼,”孔先生放下擀面杖,在案板上撒了一层薄面,“以后也保不准查得更严。”
“是,做什么都要趁早。”阿诚说。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总能让他们先好好地做一顿饭,看一本书。于是做饭的做饭,看书的继续看书,孔先生连擀带包,饺子差不多放满了小半盖帘,阿诚包得慢些,也总有十几个。
他在巴黎的时候凑同学的热闹包过两次,还不算太生疏。上海也有平菜馆子,但他们去得少,倒是很想念这种家常味道——尽管已经在东来顺吃了好几顿了。
一块面用完,外头的风并不见小。
炉子烧了有一阵,屋里很暖,几个人面上都是红扑扑的,但青砖地面还是凉,穿皮鞋就显得太单薄了。明楼看书很快,何况是这种通俗读物,不多时已经翻到了底。阿诚拿起一个饺子仔细打量,在捏得不太严的地方又叠了一道花边,然后喊他起来走走:“不冻脚吗?”
“也还好。”明楼一笑,放下书去脸盆里洗了手。
孔先生却说:“不用你们了。”把阿诚也赶下来了。剩下的面和馅不多,他自己一人反而干得更快些。“吃熏鱼还是吃牛肉?”阿诚从网兜里往外掏罐头,把一样的摆在一起,“还是吃红烧肉?”
明楼走过去同他一起研究。
孔先生说:“真是过年了。”
风把一片瓦吹下来,啪的一声,在屋檐底下摔碎了。院子里正好有人走过来,“好险没砸着花盆”,他说。
孔先生胡乱擦了下手,过去开门,说:“好险没砸着你吧。”
“您还不知道我。”来的人很年轻,他有点羞涩地笑了起来,“砸不着的。”
阿诚正把肉从罐头里倒出来,筷子尖红红的,沾着汤汁。“红烧肉!”来人一进屋,眼睛先冒出光来,三步两步跨过去,比外头的风还先吹到桌边。
阿诚把筷子递给他,冲明楼说:“看,练家子。”
年轻人右手拿筷子,伸出一只左手,和阿诚掰了个手腕。
他注意力都在肉上,这次是阿诚赢了。
源记照相馆的摄影师小李,名叫星星,据说生在一个夏天的夜里。“屋顶漏了,我妈说一抬头就能看见星星,”他说,“一直想起个正式的,又不知道叫什么。”
明楼和阿诚喝茶,孔先生烧着煮饺子的开水,又提起他那个小本子。
小李连忙摆手。
吃了两大块肉,他抹抹嘴,开始说正事。明天中午在东升平浴池,会有人来取明楼他们送来的东西。“应该今晚到的,”他说,“但城门不到四点就关了,连出殡的队伍都关在城里,谁也不让出入。”
“又有人出殡?”孔先生插了一句。
“哪天没有。”小李答。
他和孔先生的表情都有些严肃,明楼和阿诚不知道,他们是清楚内情的。有自己人披着孝袍子混在出殡队伍里,虽没有被查出来,但城是出不去了。
只能以后再想别的办法。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孔先生站起身说,“下饺子了。”
锅里的水滚了,也不炒什么菜,就没在厨房的大灶上烧,用一个朝鲜铝锅放在炉子上,分两批煮饺子。一屋子个子高的人摆好碗碟,都有些饿了。腊八蒜还没完全变绿,但泡蒜的醋蘸饺子很够滋味。热饺子上来先呼啦啦吃了一盘子,然后想起酒来。
孔先生翻出一瓶老白干,阿诚开了刚买的黄酒,每人都倒了一杯。
“就算是过年了。”孔先生说。
虽然还有几天。
他们碰了碰杯。谁也没有提他们完成了什么事,又还有什么事要去做,这不是一场庆功酒——那还远远不到时候——只是过年。
腊尽岁除,又是一年。
阿诚吃了两杯黄酒,又倒了一杯白干,啜着酒慢慢吃一块熏鱼。小李又吃了两块肉,想起一件事来:“阿诚哥,我自行车呢?”他叫得倒是顺口。
想起被自己随便丢在胡同里的自行车,阿诚难得窘迫起来:“不是抢警察的呀?”
孔先生说:“我推走了。”
小李又问:“我刀呢?”
阿诚说:“扔了。”
“枪还是不如刀子顺手,”小李笑了起来,“我还有好几把呢。”
他脸上一抹红,越发显得腼腆文静,但喝了酒之后,话明显多了起来,转头又问明楼:“我照片拍得怎么样呀?”
明楼就笑:“那天不是说了么?”
“啊,”小李显然还记得这人在照相馆挑剔的样子,“那天不是做戏呀?”
明楼想了想,说:“有头。”
大家一齐笑了。
吃到后来,阿诚有些耳酣眼热了。
明楼顾着胃,只喝了一小口温热的黄酒,但一大碗饺子汤喝下去,也开始冒汗。
这是他们到北平之后最温暖的一个夜晚,吃得虽然简单,但香气一阵阵扑在屋里挂的画和已经开始上霜的玻璃窗上,扑在脸上,让每条血脉都活络起来。
“星星太小了,”孔先生看着阿诚轻轻地说,“你倒是跟我妹妹一样年纪。”
阿诚问他:“妹妹快回来过年了吧?”
“她在保定上护校,”孔先生说,“世道不太平,就不让她回了,在那边和我姑母一道过。”
见他说话时目光柔和,阿诚忍不住叹道:“明台要是个妹妹多好。”
明楼想了想,点头道:“能省心不少。”
阿诚对孔先生说:“明台是我家小弟,今年也不回家过年了。”
然后他又对明楼说:“也不一定,要是个妹妹,再能惹事,大姐也不许你动她一根手指头。”
要是个妹妹啊……谁能舍得呢?
“我包饺子还是为她学的,”孔先生有点无奈地笑,“有天生病,非要吃饺子,家里又没别人了。”
明楼眼神微动,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汤。
小李还在说照相馆的趣事:“……拍的是街面上的手艺人,有吹糖人的,有摇煤球的,说是用照片印贺年片,起个什么名儿呢?那位先生说叫百业众生,我们师傅一听好呀,说众生俩字用得好,凡是出气儿的都能往里搁!”
“是这个理儿。”孔先生说。
“又有人说了,不行呀,”小李笑道,“那得加个卖汽水儿的!”
但那都是前几年的事了。
现在“众生”之中,怕有许多人过不好这个年。
“白面越来越贵,燕大的外国教师看不过,掏钱请附近的小孩吃饺子,”孔先生说,“听学生说的,他们也跟着去包了。”
“明天正好去燕大,”小李放下碗说,“不早了,我该走了。”
“落落汗再走。”孔先生说。
“有帽子。”小李起来穿衣服,把帽子扣在头上,打开门,伸头向外看了一看。
“下雪了,”他又回头笑道,“没有星星。”
院子里果然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着,屋檐底下的瓦盆里积了一点,缸里小榆树的枝杈也变白了。
前院依然灯火通明,照亮了上方小小的一片天。
但在更广大的夜色里,雪光是最明洁,最明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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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吃个年饭。
明楼怎么可能动手包饺子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