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二十九)

楼诚北平N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对我算了算发现不只7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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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松开手,两人互相看了一看,居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明楼轻咳一声,在沙发上坐下,阿诚打发他到卧室去,他又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服务生送了热水来,阿诚寻到之前买的点心包,摸出块山楂锅盔垫补了一下。一块吃完,胃口也开了,一抬头看到明楼坐在那里,他说了一句:“你躺下呀。”

明楼就躺下。

阿诚把门仔细关好,又拉上了卧室的窗帘,然后站在床边,把文件从衣服里拿出来。天光暗淡,暮色像是散在水中的浓墨,从窗帘的缝隙漫了进来。明楼扭开台灯,阿诚也上床去,把纸页在灯光下摊开。

明楼侧躺着,阿诚盘腿坐着,两个人交换着看完了十几页纸。

杉本庆一的文件不多,共有三份。一份是正金银行调查室关于华北各银号经营情况和市面金融动态的调查报告。一份是联合准备银行总行及天津、济南、青岛、烟台、徐州、保定、石家庄等各地分行的日本顾问名单,这些顾问由正金、兴业等日本银行派人充任,听命于日本大藏省。而最后一份,是限期以伪币兑换法币的初步方案。

“联银券与法币按1:1兑换,收回的法币一部分交由日本军部抢购粮食、铜铁、棉花等重要物资,”阿诚飞速地阅读着纸上的文字,皱眉道,“一部分由正金银行运往上海,套购外汇。”

明楼说:“要早作打算。”

也许是因为经过了太过紧张的两天,此刻他们都分外平静。两人各执一页,纸张在手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眼神轻轻一触,又迅速分开。

战兴以来,他们经手的每一张纸都有千斤之重,这不是第一张,也不会是最后一张。

阿诚下床去,倒了两杯温水,一杯给明楼,一杯给自己。两个人在灯下慢慢喝完了水,各自将文件里的内容又看了一遍。明楼撮其大要,总结出了十数个要点,阿诚从箱子里找出一张没有任何特征的白纸,撕出两指宽的一条,以只有他们能看懂的方式记下来。唯有日本顾问名单上的名字一个都不能落下,只能一一誊抄,不大的一张纸条上密密麻麻,都是挺秀的小字。

伪装过的字迹,秀气得过分,像个姑娘。真正的专家未必看不出破绽,但纸条足够小,必要时可以塞进嘴里,况且他们现在已经相对安全。

做完这一切事情,已经又是两个小时过去了。把最后一点纸灰冲进下水道,阿诚放好了水,出来招呼明楼,见人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倒是一叫就醒。

“哪那么多觉。”明楼自己先说。

“洗洗再睡。”阿诚说他。

“你先洗吧。”明楼神色微倦,躺在被子里没有动的意思。

阿诚笑了一笑:“等会儿吧,我去叫餐厅送碗面来。”

把窗帘稍微拉开一个小缝,天边的浮云已送了一轮明月来。这是一个晴朗的夜,似乎也不太冷,隔着玻璃能看到柿子表面的霜比前些日子薄了一些。

在等面的功夫里,阿诚迅速帮明楼洗了一个澡,然后把外间的小圆几搬到床边,又搬了把椅子过来。他坐椅子上,明楼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拿茶几当饭桌,对着吃起饭来。

说是一碗,其实送来了一小盆和两只碗。面是西红柿鸡蛋卤子,没多少汤,做得不如家里的面精细,但金红相间的光颜色就很开胃,热乎乎地吃下去,胃里熨帖多了。

没有酒,热水在手边袅袅地冒着蒸汽,阿诚端起水杯,和明楼轻轻碰了一下。

“明先生。”他的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

明楼看了看他,也回了一句:“明先生。”

他们又微笑着碰了碰杯。

走下只有两个人的战场,这是只有两个人的饭局。天好像已经不那么冷了,但这天晚上,他们喝光了整整一壶热水。

 

第二天早晨,明楼睁开眼睛,阿诚刚好把早餐从外面端进来。放下托盘,他先捏着蛋饼咬了一口,又递到明楼嘴边。

明楼摇头,下床洗漱去了。

阿诚把蛋饼塞进自己嘴里,三下两下嚼了嚼咽下去,又开窗拿了一只柿子,用小勺挖着吃干净,眯了眯眼睛道:“衣服准备好了,在那边。”

明楼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最好的一套西装。

他扬了扬眉毛。

“受到那么大的惊吓,明长官出去放松一下,也是人之常情。”阿诚说。

“放松?”明楼保持着审慎的态度,重复了一下这个词。

很快他就知道了这话的意思,政府的车等在酒店外面,阿诚提着一箱衣服上来,跟司机轻声说了个地方。司机驱车往南城开去,到虎坊桥的时候,阿诚让他停在大路上。

司机应了,面上露出一点心照不宣的笑意。

“先生,到了。”阿诚走过来替明楼开车门,又转身对司机道,“今晚不回去了。”

明楼装作没有听见,步伐稳重地下了车,像是要去公干的样子,但落在司机眼里显然不是那么回事。这一带烟馆暗门尤多,都藏在胡同里,他眼见着这两人消失在后视镜里,口中“啧啧”两声,把车开走了。

从大路拐进腊竹胡同,走到中间最曲折僻静的地方,阿诚看了看门牌,道:“就是这里了。”

情报不等人,早上夹在晨报里送来的消息,告知在此处接头。

南城地贱,住不下多少大富大贵的人家,更有不少人家的正经房子在沦陷之后易了主,做起上不得台面的营生。 

“这话怎么说的,”把他们领进门的执事说,“我们这可是规矩生意。”

“是啊,”阿诚似笑非笑道,“那就给我们先生找个规矩地方。”

“得嘞!”那人一掀帘子,“二位里面请!”

掀了两重棉门帘子,明楼被让进了一间北房。屋子里陈设简单,还算整洁,一张竹节床靠在窗边,阳光正照在上面,小桌上的白铜烟盘闪着光,一边的烟灯也不算顶好的。

但据说烟土是最好的。

“热河走铁路来的,”领路的人察言观色,“您停停就知道这儿的好了。”

明楼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阿诚说:“我们先生喜欢清静。”

“知道。”那人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明楼立在屋中,没见到其他的坐具,只一张床,他却不想上去。正犹豫间,一阵茉莉发油的香味飘进来,门帘下露出个姑娘的脸。

“爷。”她细声细气地叫。

没人答话。

她又游丝一般地笑了一声:“先生。”

阿诚轻咳一声,指着床上的枕头说:“换个干净的来。”

姑娘应了一声,把两个边缘略微有些发黄的绣花枕头拿出去了。阿诚走到床边,拍了拍被褥,没闻到什么特别难闻的味道,冲明楼说:“上来吧。”

两人脱鞋上床,姑娘拿过来新枕头,给他们垫在后面,又奉了茶水,正准备烧烟时,明楼歪在枕上打了个哈欠。

“先不用伺候了。”阿诚说,“我们先生累了。”

新拿来的枕头确实干净,面是素白的,里面填的还是北边少见的蚕沙,阿诚把矮一些的给明楼,高一些的自己枕。两个人面对面躺着,闭上了眼睛。

他们当然睡不着。

屋里很静,一边默默立着的姑娘像是不出气儿一样,但他们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睡着。

床边的火盆噼啪作响,上午的太阳很好,屋里十分豁亮,眼皮上是薄薄的一层淡红色的光。这是普通院子改的烟馆,后面一进还有别的人家,隔着墙能听见后院喊着让小孩子买油盐,能听见男人骂街。

那些声音都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

阿诚想起小时候。

这间房子里里外外,没有一样像是家里,但他就是想起了小时候。他同大哥窝在床上看书,外面有卖白糖糕的。

深宅大院听不见叫卖,是明台冲进来,报告给他们的。

 

案子上的座钟敲了十一下,还没有人来找他们。

烟馆的人来问要不要备吃食,阿诚摇头,借口出去找馆子,在附近转了一圈,仍无所获。馆子倒真有一家瞧着不错的,他把明楼请出来吃午饭,顺便商量了一下。

等到晚间还没有动静,就不可多留了。

明楼肠胃没有全好,喝了半碗熬得稠稠的小米粥,吃了一张软和的糊塌子。阿诚点了一个炒麻豆腐,一个炒白菜,吃了一碗半粥、四个褡裢火烧。吃完抹嘴出来,听背后馆子里有人议论,说这谁啊,打扮得神气活现,跟个新姑爷似的。

“还不就是那里面的。”有人压低了声音道,“那什么呗。”

他们看向烟馆的方向。

但明楼背后没长眼睛,两人照旧路走回去,在烟馆门口迎面碰到一个人。那人三十六七岁的样子,不算年轻了,穿一件干净的旧棉袍,眼角有些细纹,再细看时,见黑发里杂着几根白的。

“年轻人,”他对阿诚说,“你认识路吗?”

“北京城正南正北,路最好认了。”阿诚答。

“是啊,不管在哪条路上,都能看见西山。”那人说。

阿诚笑了起来:“先生,我是来还手套的。”

“我认得你,”那人也微微笑了,“你是好人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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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好人家的孩子带新姑爷上门了【

不管在哪都能看见西山是老舍先生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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