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北平七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
二十二、
黄莺是被警察局的人跟上了。
她只好大大方方地走进古董店,又大大方方地带着箱子走了出来,买个古董总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那些人跟得太紧,像是生怕刺杀者会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
“蠢材。”黄莺低低地骂了一句。
一路都有人盯着,她只能又回到茶楼上,高跟鞋踩得楼板直响,引得屋中的人都向她看去。
先看人,再看箱子。
“一点小东西。”她看了一眼明楼,冷冷道。
平野有些不满意,但他没说话。
明楼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是啊,这里多少有些不方便。”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平野,用的是那种看外人的眼光。
陈则民愣了一下。
只听明楼继续道:“我前日也收了一些瓷器摆件,等回酒店,还要和黄莺小姐交流一下收获。”
陈则民说:“不必了。”
明楼顺势道:“也是,平野先生不懂这些,我们说别的。”
他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很平常的几句话,平野却听得很不舒服。这时一边立着的阿诚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很低,听在平野耳朵里却都是嘲讽意味。
明楼皱眉。
阿诚连忙收声,垂首退了一步。
平野憋了两天的火,几乎一点就着。“明先生,”他站起来,大步跨了出去,“你不管好身边的人,就别怪我替你管了!”
阿诚下意识地抬起头,一个巴掌就招呼上来了。
掌风扫到右脸,他顺势往左边一倒,撞上了包间门边的脸盆架。黄铜面盆里还有大半盆水,顿时洒了一地,木制雕花的盆架高度非常可观,往黄莺和陈则民的方向砸了过去。
“箱子!”陈则民大喊一声。
黄莺反应很快,抱着箱子闪到一边。没想到平野也正往那边避,地方太小,旁边就是桌子,两人慌忙之间撞在一起,黄莺箱子脱手,摔在地上。
两人一时呆住了。
只听一声巨响,包间门被大力撞开。
“不许动!”两个便衣带着警察冲了进来。
陈则民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木架在此时轰然倒地,摔成几截。
没人说话。
扬起的灰尘和木屑在空气中一点一点沉下去。
阿诚慢慢地爬起来,低着头。一边的陈则民瘫在地上,直喘粗气。
冲进门的特务和警察端着枪,眼睛四处乱转,不算太大的茶楼包间一览无余,没看到任何可疑人物,领头的心里打鼓,舔了舔嘴唇道:“明长官……”
“没用的东西!”明楼骂。
铜盆在地上旋转,他一脚踹了上去。
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平野恼羞成怒道:“还不出去!”
门口的人犹豫了一下,退了两步,依然伸头往屋里看。
“陈省长,”明楼赶紧过去扶陈则民,“您没事吧?”
平野脸上挂不住,也想伸手去扶黄莺:“摔坏了吗?”
“没有。”黄莺咬着牙捡起箱子。
明楼没有回头。
他对面的陈则民伸长了脖子,脸上一阵红一白,左手攥着右手腕,大声地呻吟了起来。他的手腕弯成了一个有点奇怪的角度,明楼摸了摸,低声道:“骨折了。”
若是受过训练的人,向后摔倒时会顺势坐到地上,摔得疼些,但不会伤到筋骨,但陈则民下意识地用右手支撑,他年纪大了,又没断过酒色,腕骨没有多强劲,自然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
阿诚正好悄悄地往这边看过来。
明楼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手打断了,自然会松。”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真的只是打了一个比方。
阿诚眼中有微弱的笑意一闪而过。
松井真人派来的车,和医院的救护车一同到了。
救护车原本只是普通医院的,这下换了方向,跟着松井的车往陆军医院去了。陈则民躺在车里,黄莺坐在一旁,面色都不好看。
平野回去了,明楼带着阿诚上了车。
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起了冲突,又闹出一场意外,几个人都有些灰头土脸,陈则民看明楼的眼神越发不善,但他疼得厉害,也顾不上其他了。
明楼于是又骂阿诚。
骂了一阵不够,又想动手,被随车的医生劝住了。明楼似是气得不轻,后半车程都不再说话,到地方一看,居然出了一头颈的冷汗。
“先生!”阿诚连忙扶住他。
明楼的手捂在胃部,嘴唇有些发白。
“医生,医生!”阿诚连忙叫人。
有松井真人的名头在,各种检查和治疗都是一路绿灯,陈则民很快上了石膏被送回病房。明楼这边给了药,说是观察一阵看看情况。
到北京的第五天,南边一同来的两位长官居然一起被送进了医院,一伤一病,大概也算是同病相怜。
“缓缓吧,”阿诚说,“明天再看。”
好不容易捱到医生护士都出去,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阿诚直挺挺地戳在床边。
明楼半闭着眼睛道:“我们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了。”
阿诚俯下身,擦去他眼皮上的一滴汗。
“真疼了……”明楼笑笑,“不严重。”
阿诚说:“你又吃药了?”
明楼反问他:“你躲不开吗?”
两个人一齐不说话了。
事情有些失控。
在原本的设想里,他们是希望利用平野守的性格弱点,尽量点起火来,然后阿诚趁乱给陈则民的茶水加一点东西。他已经带好了令人腹泻和发热的药,并不会太严重,但足够喝下去的人在医院住上几天。
吴佩孚葬礼与青岛会谈期间,为保无虞,几乎所有政府官员看病都在日本陆军医院。比如出殡那天,娄明海明明就伤在协和医院门口,依然舍近求远,被送到了这里。
娄明海在,陈则民在,正金银行的那位目标人物也在。
到时候明楼探病也好,讯问也罢,总有机会进来。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其实现实好过预期,他们全都顺理成章地住在了医院里,下一步也好行事。
但是……到底有些狼狈。
“这两天一直有饭局,服用阿司匹林需要绝对禁酒,”阿诚说,“你什么时候吃的?”
“你洗澡的时候。”明楼说。
阿诚咬了一下嘴唇。
明楼笑了一下:“回去就扔掉。”
太阳升到头顶,病房里的钟敲十一下,离午饭还有一点时间。
他们所在的是三层偏东侧的病房,能从半开的窗户听到楼下卫兵换岗时上刺刀的声音,走廊里偶尔有军用皮靴的脚步声,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安静的。
房间不算小,东西都干净,就是太简单了,看着有些冷。
来时记了路,阿诚站在窗口看了一阵,果然看到了地坛模糊的轮廓。
远处许多树影,再近一些是一片荒地,而铁门之内的院子里是一根草也没有的水泥地,全部一览无余。
“原来是市立东郊医院,”阿诚说,“院墙上还有字。”
大约是被日本人征用不久,旧医院还使用着部分地坛的建筑,能看到到重檐红墙的院子里飘着晾晒的白被单。他们病房所在的建筑是一座崭新崭新的红砖楼,应该是才建成不久,白灰与腻子的味道很重,风吹进来,都带了一点灰土气。
“阿诚。”明楼睁开眼睛,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
凳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阿诚离开窗口,有些粗暴地拖过凳子,坐在床边。
明楼拍拍他的手,说:“上来。”
阿诚有些犹豫:“大哥……”
明楼又拍了一下。
阿诚起身去锁了门,脱了鞋子,慢慢地爬上狭窄的病床。
明楼把他的裤子往下褪了一点,只见腰胯之间一片青紫,毕竟是生生撞在实木脸盆架上,没点伤是不可能的。
明楼的手放在阿诚的腰上,阿诚的手放在明楼的胃上。
他们互相给对方揉了几下,困了,于是脚抵着脚,短暂地睡了一会儿。
正午十二点,又被钟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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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东郊医院在地坛是我胡编的。只是喜欢那个氛围,所谓陆军医院在这里更是虚构。
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