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 番外、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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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情人节礼物,想写一写关于“爱”。

时间线是冰花那个冬天之后的初春,我怎么也开始写起苏州的春夏秋冬了……都是口罩老师带的~

里面还会有很多小细节和严霜正文对照,虽然有些正文还没写出来。



番外、雨花


二八月正是乱穿衣的时节,明楼早起送大姐,在夹棉长衫外面胡乱套了一件开襟毛衣,阿诚穿着整齐的小西装坐在桌边吃早饭,一碗粥喝完,雨丝已经飘飘摇摇地下来了。

他在被窝里睁开眼时,天上还只有几朵薄云呢。

这一年冬末初春,他们在苏州住的时间比往年略长一些,这也是听大哥说的,阿诚是头一年来。明镜商会里有事临时回上海,走之前惦记着让明楼给某位故交送些东西,阿诚往大姐碗里夹了一个生煎,又给大哥夹一个,细声细气地说:“大姐,我也想去。”

“去,都去,”明镜含笑道,“他家里有一株好杏花,又会说故事。”

明台听见说故事,眼睛亮了亮,又瘪了瘪嘴。

他还是不愿意大姐走。

阿诚也给他夹了一个生煎,明台张嘴去咬,先打了个哈欠。送走大姐之后,他果然又睡了个回笼觉,裤子脱了毛衣没脱,起来的时候浑身静电,把阿诚的头发都电得竖起来了。

两个小孩一起,笑个没完。

明楼叫了一声明台。

明台哆嗦了一下,阿诚也不笑了。

明楼说:“你把裤子穿上。”

两个小孩又一起坐在床上穿裤子,阿诚纯粹是陪他的,他们最近做什么都是一起,一起吃饭睡觉上厕所,自然也可以一起穿裤子。

“要走了吗?”阿诚跳下床,问大哥。

明楼说不急,但到底是在两个弟弟期待的目光中几口喝完剩下的茶。新茶还没下来,去年的碧螺春也没多少陈放的气息,青瓷杯里茸茸地生了春草,看着特别可喜。阿诚捧着杯子说要给大哥再倒一杯,明台跟在他屁股后面说:“我也渴了!”

于是他们三个站在屋檐底下,分着喝了一杯茶。

明台喝得最多,果然没出门又要去尿尿,把大哥也传染得又去了一回。阿诚喝得最少,苏医生说他肠胃偏寒,要好生养上一两年,可绿茶是真的甜,比加了方糖的奶咖还要绵长的甜意,温凉清澈,像春雨。

明台听见,真的用手去接雨水。

阿诚连忙说会闹肚子,可是一个雨点落在唇边,他趁人不注意伸出舌尖,飞快地舔去了。而明台已经穿着小靴子满院子乱跑,溅起许多水花了。

明楼拎着点心盒子,阿诚牵着大哥,撑一柄桐油伞,走过湿润的庭院,只有低洼处有积水,映出天光云影和房檐上冒出来的几根树枝。他们到街上去,看到了墙外面那棵不开花的树,向阳的一面绿了,树干那么粗。

有风吹来,明楼问冷不冷。明台说不冷,阿诚说有点热,他西装外面罩了一件小大衣,明楼替他把第一粒扣子解开了。

他是单手解的。

收获了弟弟敬佩的目光。

做哥哥的不明白阿诚在看什么,直起了身子发现他还在看自己,把伞掀起来一点,也看了看他。

明台硬把脑袋塞进阿诚的伞里,说他们像在蘑菇底下避雨的大兔子和小兔子。

阿诚认真地告诉明台:“没有那么大的蘑菇吧。”

明台指着大哥高声道:“也没有这么大兔子!”


河边的一排房子里,阿诚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要去的那一家。

他没有来过,可是那家门口的对联十分眼熟,是过年前大哥攥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写的。他的脸有点红,犹豫着落在大哥后面,看见雨水湿了描金红纸,墨字底下的双鱼团花更加鲜亮地浮了出来。

还挺好看的。

于是他又上前两步。

明楼敲了一下,门就开了。顶着雨来开门的人先瞅见阿诚,说:“哪来这么个摩登的小人儿。”又大力去拍明楼的肩膀:“多年不见,你可长高了!”

阿诚和明台听见,齐齐去看大哥。

明楼把脸藏在伞里又露出来,胳膊伸直,叫:“常大哥。”

那人连忙道:“别给我打伞,我才出来,这点雨不算什么,看你肩膀都湿了。”

一大两小跟着他进屋,明楼收了伞放在门后,拂了两下微湿的额发,那人见了笑他:“你今天改名了,要叫明雨楼。”又冲阿诚和明台道:“你们好呀,我叫常宁。”

阿诚觉得这个大哥可真有趣,他叫了人,也学着样子介绍自己:“常大哥好,我叫明雨诚。”

明台连忙伸头插了一句:“我叫明雨台,你叫常雨宁!”

常宁哈哈地笑了。

明楼脱了大衣,又接过弟弟们的外衣帮着放好,这才发现他们三个果然乱穿一气。最摩登的阿诚小大衣里面是西装皮鞋,看着的确神气,偏偏撑了一柄桐油伞来。他自己长衫外面穿毛衣,又套一件制式毛呢外套,皮鞋上溅了几点泥,打一把黑色防雨布的洋伞。明台穿了大姐特地给他买的小雨衣,里面是绣着团花的中式棉袍,他起床之后觉得外面比被窝里冷,阿诚特意给他找出来的。

常宁挨个看看他们,说:“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三兄弟一齐不好意思起来。

常宁不跟他们客气,接过明楼带来的点心盒子,打开先尝了一块,又问阿诚和明台要不要吃,明台看大哥,阿诚犹豫着说:“这是给先人吃的……”

常宁往他手里塞了一块酥皮点心,说:“没关系,我爹不爱吃甜的。”

明楼也被塞了一块,他在手里攥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吃了。常宁去倒茶,主人和客人一起就着茶水吃点心,地上落了许多酥皮,外面的雨更大了。

明楼吃完,正色道:“大姐回上海了,常伯父的祭日之前,她会赶回来的。”

常宁笑笑:“阿镜还是这么客气。”

明台听见,悄悄戳了一下阿诚。

阿诚偷偷去看大哥。

这几年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叫姐姐,明楼因为这个称呼,思绪稍微飘得远了一些,正在这时,明台没控制好音量的一句悄悄话钻进耳朵,他一口茶差点没咽下去。

“常大哥是不是爱大姐啊?”明台搂着阿诚的脖子说。

阿诚被他的声音震了一下,有点懵。

常宁笑得快从椅子上跌下去,问明台:“你怎么知道的?”

“你叫她阿镜。”明台严肃道。

“这是什么理由,”明楼忍不住道,“我也叫阿诚,难道是因为爱他吗?”

“我爱阿诚哥!”明台有点生气地说,“大哥你不爱他吗?”

“这世上有许多种爱,”明楼解释道,“我说的不是那种爱,常大哥也不是。”

明台却已经不理他。

常宁笑着摸摸他的头发:“放心,我可配不上阿镜,我太老了。”他三十多岁了,并不算太年轻,可是人生得很文雅秀气,阿诚看看他,突然说:“不老。”

常宁更加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抱起阿诚转了个圈,说:“阿诚说得对,年纪大一些的也挺好!稳重!”

阿诚觉得看起来一点都不稳重的常大哥笑得像个小孩子,大哥的年纪倒像是比他还要大些。已经是大人的明楼接下来都在谈大人的话题,常宁同他讲在北京念的大学和哈尔滨的剧院、教堂、报馆,说他在哈尔滨晨报的副刊做了编辑,以后不会经常回来了。

明台问他哈尔滨在哪里。

他说很远很远。

阿诚问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说因为爱。

明楼问哪种爱。

他笑了笑,说,爱情。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小的似懂非懂,大的也不知从何问起,他们揣着这个新鲜又郑重、飘渺又生动的词汇,听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

雨最大的时候,常宁推开窗,带他们看窗外的杏花。

枝子上还只是缀了一点米粒似的花苞,旁边的丁香倒是要开了,被雨水提前摔打出香气。常宁说在北京听人说丁香性苦,院子里栽丁香,日子怕越过越苦,但他在哈尔滨租白俄人的房子,俄国人不讲那一套,满院子都是丁香,比房檐还高呢。

他又说白俄房东老太太的规矩,说街边早餐店的黑面包和酸黄瓜,说松花江边的酒厂、厂里工人住的破旧的棚子和棚子里的歌谣,他像是自己住过一样,说得活灵活现。

他也说他的爱情。

他说爱情就像春雨秋霜,是人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春雨落下花就要开,秋天霜降,庄稼金黄,等你们长大了就会明白。


那之后他们年年去苏州,但再没有见过常宁。

从巴黎回到上海的第二年,阿诚同明楼又去了一次苏州,他们撑着伞从河边走过,见丁香已经开出了墙外,阿诚伸头去看,明楼问他看什么。

阿诚说:“看有没有大兔子。”

明楼说:“哪有这么大的兔子。”

阿诚又说:“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明楼微笑道:“正如我们刚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

阿诚说:“听老同志讲,有人在满铁的检查站对日本宪兵一连背了好几首情诗。”

明楼接道:“人家问他为什么要去哈尔滨,他说因为爱情。”

阿诚说:“一副痴情种子的模样,演技不错。”

明楼说:“不如我。”

阿诚说他:“不谦虚。”

明楼只好说:“那互相学习。”

他们心中都有许多猜测,带着这些猜测去回忆少年时的相见,似乎离故事里的人更近了一些。如果有一天,有人问他们为什么来上海,明楼想,因为爱吧。

或者因为爱情。

这世上有许多种爱,是这种爱,也是那种爱。爱这广漠的雨和雨中的人,爱这广大的世界和世上的花。

春雨秋霜,润物无声。

正如吾爱。


————————————

是家国之爱,是兄弟之爱,也是爱情。

在看《夜幕下的哈尔滨》,所以写了哈尔滨的事。常先生说不定在哈尔滨做编辑、当作家、演话剧、当教员、下工地、扮说书先生,又或者去参加义勇军了。他可能是塞上箫王一民李汉超,可能是许多人^_^

爱情的故事往往是平凡的,正如春雨秋霜那样平凡。——老舍《微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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