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十)

楼诚北平七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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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阿诚听见喧闹声。

街边观礼的民众站得密密麻麻,一路经过的所有酒楼茶肆都挤满了人,临窗的座位早被重金包下,桌子上甚至已经端上了吃食。朔风凛冽,将雨似的纸钱向人墙中吹去,又带回天津、保定、石家庄各地的乡音,和裹着沙尘味道的食物香气。

开路鬼已经启程,来宾车排在较后面的地方,尚未出发,阿诚同明楼负手站在车边。

纸扎的喷钱兽从眼前过去,阿诚看了一眼,说:“这个不错。”

纸钱从兽口喷出,一路都有专人填新的进去,明楼向右微微挪了一下,一片落在皮鞋上的纸钱掉在地上,很快又被吹走了。“买路钱,”明楼似笑非笑地看了阿诚一眼,“这你也要。”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阿诚低声说,“人间地下,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一个小鬼成不了什么气候,”明楼说,“你若敢死,我就烧个梁仲春给你。”

阿诚认真地点了点头:“也是个帮手。”

明楼哼了一声,说:“你敢。”

阿诚低笑道:“不敢。”

他们的声音很轻,像纸钱擦着地面飞过那干叶子一般的簌簌声,像杠房执事踏在残雪上,青布靴下发出的咯吱声,像远处墙头上传来的低声议论,像试音时才奏了一半就断了的《送君归》——后来重新奏起,把《烈士魂》放在前面了。

他们恰到好处地融进了这片喧闹里。

周一为在此时走了过来。

明楼没有看他,点着鼓鼻怒目的哼哈二将说这个不错,又去指地藏王菩萨座下的谛听和纸扎冥马、纸扎汽车,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错。

周一为清了清嗓子,道:“明先生。”

明楼微微颔首:“周处长。”

周一为干巴巴道:“明先生看得很入神嘛。”

“那是自然,”明楼微笑道,“吴将军享无上哀荣,如此隆重的殡仪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连纸扎的汽车都惟妙惟肖,司机和警卫都像极了。”

他的目光落在周一为脸上,让后者几乎产生了他在说自己的错觉。正在此时,明楼被临时政府的一名元老叫住,到一边说话去了,阿诚垂着手跟过去,而周一为的手下领着一队卫兵过来回话,一错身的功夫,几个人又散在各处了。

明楼在人群中远远地向这边望了一眼。

只有阿诚捕捉到了他的眼神。

他们眼前所见,活的或是死的,都一样苍白凶恶,确实是像极了。

周一为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一回头,见冥车两侧扎糊的整列武装卫兵由执事举着,一张张白惨惨的脸自身边掠过。

“荷枪实弹。”人群的那一头,阿诚在明楼耳边轻声说。

 

来宾车出发之前,明楼送出了最后一张照片。

娄明海和周一为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源记照相馆大概也早被查了一遍,然而无数双眼睛此刻看得清清楚楚,明楼发的是吴佩孚的戎装遗像,背面用的是明信片的纸张,可以写字。

“我让阿诚打电话去问,照相馆果然有吴将军的像,”明楼说,“吾辈感怀将军遗风,这便是最好的纪念了。”

大大小小的照相馆都可以将洗出来的照片直接做成明信片,吴佩孚的像也并不难找,接过照片的人都道明楼有心,又夸“忠义千秋”这四个字写得好。阿诚接过明楼用过的钢笔,将笔帽仔细旋好,放进大衣内袋。明楼将墨迹未干的最后一张递给周一为:“还剩一张寄给家姐,阿诚算漏了周处长,我只能把幼弟的这张赠予您了。”

阿诚说:“是我疏忽了。”

明楼说:“下次办事仔细些。”

“一张明信片而已,”周一为只能笑着接过,“不过,明先生是拿我当家人了。”

“同为新政府效力,自然是一家人。”明楼道。

“一家人就不必上两辆车了吧,”周一为指指停在路边的一列黑色汽车,“明先生坐我的车吧。”

陈则民的脸在车窗玻璃上一闪而过,他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向外看。

“周处长的车看上去不太宽敞,”明楼看了一眼,委婉道,“陈省长我是知道的,他素来好静,我就不去打扰了。治丧委员会并不少这一辆车,我让娄秘书随您过去,我打扰不打扰是小事,您和陈省长身边没有人跟着,总是不太方便。”

周一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就不推辞了。”

宣传处和总务处的公车陆续出发,他转身告辞,走向自己的汽车。娄明海上前一步,低声道:“明先生。”

“昨晚我们谈过了,”明楼笑了一下,“今天要继续谈谈么?”

娄明海怔了一下。

“时间快到了。”明楼提醒他。

娄明海如梦初醒,眼神却仍是怀疑而迷茫的,他小跑着向周一为的车那边去了,先是向车内的人行了礼,又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位。这大约是明楼交给他的真正的任务,接触临时政府的人,没有比从周一为这个情报处长开始更好的选择了,明楼的眼睛真的很毒,他想。

接下来,他只需要在车上听和看。

至于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是否能和周一为搭上线,是否有明楼和他背后的周佛海想知道的消息,这全凭运气,就算真的有结果,什么说给明楼听,什么不说,也全由他自己决定。

娄明海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车辆启动的时候,后座的陈则民忽然道:“周处长,有件事我不得不寻求您的帮助。”

娄明海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冷。

他听见陈则民缓缓道:“我丢了东西,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周一为做出关切的样子:“是什么东西?”

娄明海忍不住转过头,正对上二人的眼睛。

 

明楼上车的时候,说了一句无关的闲话:“黄莺小姐不在。”

“是,”阿诚应道,“听说在酒店里休息。”

明楼点了点头。

两人连眼神都不用交换,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他们之前推测松井石根交给陈则民的箱子并没有丢,而一路贴身护卫的黄莺此刻居然不在陈则民身边,他们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箱子还在酒店里。

一个名义上已经丢了的箱子,现在是最安全的。

松井真人丢箱子的戏码演给娄明海看,因为他知道娄明海的身份。反过来娄明海也应该知道箱子的内容,这大约是他来北平的另一项任务。

手上染满鲜血的松井石根归国从政,新任内阁参议,日本国内的政治局势以及华中、华北方面日军的利益,其中自有微妙之处,所以陈则民此次北上明松暗紧,途中遇到刺杀也不敢大肆声张。娄明海虽然只是小卒,但为了维持表面平衡,他们不得不费尽心思演这一场戏。

但周一为不知道。

他怀疑明楼,怀疑明诚,更怀疑娄明海。

因为娄明海本就是楼诚二人送到他眼前去的。

吴氏出殡,这实在是一个太好的机会,虽然人潮汹涌戒备森严,但没有人会想到,居然有人会在今天刺杀一个从南边来的省长,北平的人甚至还不怎么认识他。而且场面大,漏洞必然多,阿诚其实在脑中无数次模拟过刺杀陈则民的方案,他熟知此次出殡的流程和线路,知道在哪里会经过四通八达方便撤退的暗巷,他甚至想好了怎样拿到趁手的武器。

枪动静太大,但一定要有一支,必要时吸引敌人的注意,杀人则用匕首。

但是,他不能动。

因为他们知道,军统北平站的人已经暴露了。

以明楼对特务工作的敏感度,他猜测周一为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周一为的人时刻监视着陈则民,他以陈则民为饵张开大网,就等动手的人自己钻进去。如果没有人动手,他就自己出击,去试探他怀疑的对象。

等待、试探、诱导、寻求破绽、找到证据,就像汪曼春曾经做的那样。

所以阿诚坐在娄明海空出的副驾驶位上,又观察了一遍开车的司机。而明楼看了看他垂下的左手,手刹就在伸指便能碰到的地方。

阿诚的手指实在漂亮有力,也很长。

 

上午九点,吴佩孚灵榇正式出堂,出什锦花园东口,升六十四人大杠,送殡人数多达数千。殡列经由东四、灯市口、王府井、东长安街、天安门、西长安街、西单北大街、缸瓦市、西四南大街,向东经西安门外大街、西安门内大街、文津街,跨北海御河桥,经北海前门,进景山西街,经地安门内大街、地安门外大街、鼓楼西大街、旧鼓楼大街,进大石桥胡同,最终抵达停灵的拈花寺。

这条路线是由治丧处集体拟定的,连时间也是,他们用的是“新时间”,此刻按照东京时间,应是上午十点。街上人们看着云层里明晃晃却没什么热度的太阳,浑然不觉他们被抽走了一个小时的生命。

有一个小时,被从神州大地上偷去了。

这条长长的队伍的大半部分走到东单大街上时,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明楼乘坐的黑色轿车缓缓经过煤渣胡同东口与东单北大街交叉的地方。而载着陈则民、周一为和娄明海的车,就在他们前方二十米处。

“明长官,”司机在这时忽然开口,“A4587向您报到。”

明楼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慢而清晰地说:“任务?”

“刺杀陈则民。”司机答。

话音刚落,前面的车忽然失控,车子忽左忽右急速倒退,车尾在胡同口的墙角上猛地擦过,向明楼的汽车直撞过来!

一声枪响,骤然炸开在东单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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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卡了许久,大概也是因为三次元的事情,总也进不了状态。

资料来自于历史,而故事来源于胡思乱想。吴佩孚出殡当然没有发生过什么骚乱事件,正如松井的箱子是我编的一样,别当真。

以及,煤渣胡同东口与东单北大街交叉的地方,是1938年陈恭澍曾经刺杀临时政府王克敏的地方。我就是要让他们在这里闹出点事来,这样王克敏回来听说了,肯定很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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