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 番外、冰花

正文

圣诞发糖第一发~

 

苏州那一年冬天特别暖,明台穿着单层小皮鞋,像是脚底下踩了风火轮,追得小花狗满院子跑。大姐穿着新做的旗袍在窗边看书,明台奔过来“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转身又跑了。明楼正在屋檐底下吃一碗青菜煮年糕,被他撞得差点端不住碗,只好也乖乖蹲下。明台却改了主意,搂住旁边的阿诚亲了好几口,被冷落的明楼拿了热手巾给阿诚擦脸,嗅到小孩脸上的粽子糖味道。

“明台,”他转身道,“光顾着吃糖,等会儿还吃不吃饭啦!”

“大哥你吃了一大碗!”明台远远地冲他道,“等会儿还吃不吃饭啦!”

阿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像还有点发烧。”明楼给他擦完手脸,又用手去摸他的额头。大姐也过来摸,说不是发烧,是出汗啦,别在外头吹风。明楼一手端碗,一手牵着热乎乎的阿诚进屋,守着火盆继续吃他的年糕,吃得自己额上见汗,一大一小,两个都是热乎乎的了。

阿诚看他吃也饿了,肚子里响了一声。

年糕不好消化,明楼在碗里挑挑拣拣,挑了一筷子青菜给他。阿诚大口吃了,眼睛亮晶晶的,比早上精神了许多。“还吃中午的粥吗?”明楼问,“还是让厨房煮点小馄饨?”

“要馄饨。”阿诚点头。

明楼又喂他一筷子肉丝,自己端起碗来,把剩下的几口吃完。阿诚昨天夜里有点烧,家里除了明台谁都没睡好,他自己又有事,跟着吃了一碗薄粥几块点心就匆忙出门,实在饿了。而阿诚早上中午各努力吃了半碗,下午果然已经好起来,睡一觉醒来,明楼就已经回来了。

“阿诚像你。”明镜说,“明家的孩子都是会吃饭的,只要能吃下去,就没大事。”

阿诚眨巴眨巴眼睛,笑了。

“像大哥”这个事实由大姐嘴里说出来,便成了真理一样的存在,他揣着这句话像揣着一只温暖的小手炉,蹭在明楼身边,把明楼也蹭热了。

明楼吃了弟弟两只小馄饨就不再吃了,脱了厚衣裳擦汗。

热汤的水汽在屋子里袅袅地飘着,又被说话的人吹散,阿诚到明家才一年,有时候像是不爱说话,有时候又有许多话要说。明台教他唱了一只简单的英文歌,他一面吃一面问大哥怎么发音,又问歌里的意思。

“食不言。”然而明楼象征性地说完这三个字便开始教他,儿歌被他念得像一首诗。他和大姐不一样,阿诚听过大姐哄明台睡觉时唱的苏州小调,春游山塘江南春早,每一首都唱得像是最轻快的儿歌。

阿诚是不用哄的,他自己会乖乖睡觉,除非明台半夜摸过来,两个人会在黑夜里偷偷地玩闹一会儿,一起撒完尿之后又困了,滚上床睡成一团。

夜里发烧都是明台发现的。

小家伙裹着被子啪啪啪地敲大哥的房门,急得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后来大姐被惊动了披衣出来,他才扑到大姐怀里哭了一场。

明楼奖励了他一包粽子糖。

天明时打完针的阿诚在明台敬佩的目光里喝完一杯温水,已经很困的明台打着哈欠分了一半糖给他。大姐问他阿诚哥棒不棒呀,明台说嗯!大姐又说那你下次打针也不哭好不好,明台垮了一张小脸说,还是不要打针吧。想了想又下了决心说以后长大要学打针,等他学好了给阿诚哥打,肯定一点也不疼。

他攥着小拳头被抱去补觉了。

阿诚在床上偷笑。

而明楼偷了他一颗糖吃。

尝了尝觉得太甜,明楼说等病好再吃,过一会儿出去又回来,摊开手掌给阿诚看。

掌心里有一颗很大的冰糖,阿诚像只小动物一样伸出舌头飞快地把糖卷走,明楼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发,他就鼓着腮帮子冲明楼笑。

那其实是阿诚第一次吃冰糖,明家多得是好糖果好点心,怕小孩牙坏管着不让多吃,但也比阿诚从小吃过的糖加起来还多。相比之下,冰糖就太普通了,炖的银耳和梨子都吃过,这样含着吃还是第一次。

甜而凉,在柔软高热的唇舌之间一丝丝化开,让阿诚想起来之前上海那场只湿了地皮的雪,毛茸茸的,转瞬就化掉了。发烧的时候好像格外喜欢凉的东西,于是他含着冰糖,攥着明楼的手不放。明楼到外面去,又从外面来,捧一本旧相册给他讲风雪夜归人,讲独钓寒江雪。

讲了一会儿阿诚有点奇怪地问他:“这些诗都是照片上的吗?”

明楼笑:“诗是心里的,人是照片上的,雪也是。”

于是阿诚在照片上看到了和他差不多大的明楼,立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吃一只冰糖葫芦,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明楼自己也笑了,他都不记得是谁给他吃的,是在北京的长辈,是母亲,还是父亲?

会是父亲吗?父亲会给他买这样街边的小吃么?

他都不记得了。

阿诚对着照片咽了咽口水,垂了眼睛,有些困了。

明楼收了相册,又摸摸他的头说:“睡吧。”

十八岁的少年其实并不太懂怎么照顾孩子,他忘了让阿诚漱口,后来被大姐数落了一顿,那时明台刚被夸奖认真刷牙,特意跑来他跟前做示范。“我会刷牙,”他不得不一遍遍解释,“你阿诚哥也会。”

明台是根本不听的,在他板起脸之前,已经咯咯笑着跑走了。

 

阿诚病好的第二天,苏州又毫无征兆地冷了下来,他被裹得像个团子,可以到院子里去,却只被允许在背风的地方玩。大哥从老屋里找到一把二胡,他学着上手,拉了整整一天都不想放,傍晚的时候才被明台吸引过去。

明台正把一张糖纸剪碎,撒进装满水的玻璃罐子里,金色和红色的纸屑漂浮在水上,两人研究了一会儿都不能把它们摁下去。

“都是会漂起来的,”阿诚认真地说,“这是水啊。”

明台有点沮丧地说:“那冻起来就不好看了。”

那夜真的起了风,一觉醒来,老宅新安的玻璃窗上有了一层薄薄的霜色。明台的罐子里真的结了一层冰,底下却没冻实,事先放好的线绳并不能扯出一整块冰来,倒把表面的浮冰弄碎了。他正沮丧,阿诚扒在院中的水缸旁边叫他,两个小孩见清晨的阳光照在冰上,幻化出数种色彩,又有风过,将薄薄的冰壳吹出好看的縠纹,一时看呆住了。明台把昨日剩下的彩纸剪了想往里面撒,被厨娘拦住,从缸里抓出好大的一尾鱼来。

那鱼竟不怕冷,还是活的。

冰凉的水珠被鱼甩起来,溅在脸上,阿诚躲了一下又迎上去,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明台拉着他的手跟厨娘走,两人一人捧着一碗芝麻团子出来,见明楼来了,阿诚抢先告诉他中午有松鼠鱼吃。

明楼说:“那早上吃什么?”

阿诚从自己碗中舀了一个团子,小心翼翼地说:“这个馅是会流的。”

明楼弯下腰张嘴道:“我慢点吃。”

“明台也慢点吃。”明镜正好过来,说了一声,“你们都去屋里吃,别再喝了风。”

明楼吃了阿诚一个团子,还他一个故事,他在摆满了各式早餐的桌前讲瓦缶冰花的故事,阿诚听他说缶中余水凝冰,今日结了桃花,明日开了牡丹,又听他说“寒林满缶,水村竹屋,断鸿翘鹭,宛如图画远近景者”,听得出神,饭都忘记吃了。明台说那我以后洗脸水都不用倒了,看看能结出什么来。

明镜听得有趣,虽然感慨了一句冰花易逝,富贵不久,但她也说世事本来如此,所以人须格外自强。故事是虽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她是不怕的。

明楼说雪年年都是要下的,今日的冰花没了,还有明日的,今年的没了,还有明年的。

明台撇了嘴说哪有年年下雪。

阿诚说北京一定年年下雪,大哥去过的。

是,明楼点头,他说等阿诚长大了一起去。

明台撅嘴道,不带我吗。

阿诚认真地对他说,我和大哥先去,你再去。

明台说凭什么。

阿诚说太冷了,我们先去生火。

明镜始终笑着望着他们,偶尔插一句说你们去我可不去,北京可太冷了。

明台说我给大姐暖手,不怕的,明镜说好,那我就去一下。

阿诚在心里悄悄道,等到了北京要去吃那个。那个很多圆圆的果子串在竹签上的,那个,他还没好意思问大哥那是什么吃的。

 

很多年后他们真的去了已经改名叫北平的北京。那天晚上借住在孔先生的小院里,外边落了很大的雪,孔先生还在隔壁点着灯抄东西,明楼和阿诚两个关了灯在窗边说话。

晚上阿诚喝了很多酒,明楼也喝了一点,炉子的火光映得满室都是晕红的颜色。

阿诚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着说:“小时候也想买个瓦盆,盥水成冰,日日都有画看。”

“看什么画?”明楼微笑,“看桃花一枝?”

阿诚欠身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看并头牡丹。”

第二天早上,窗上果然百花齐放,两个人躺在被窝里一朵朵数过去,几乎看花了眼睛。胡同里小贩的声音被风卷着灌进来,只剩下悠长的一丝,阿诚点了一支烟,明楼也凑过去吸了一口。

下过雪的早晨,外面特别亮,所谓江山不夜便是如此,而不夜的两人在床上抽完了那支烟,又打了个哈欠。

儿时期望的北京就在身侧了,在眼前在身后,在头顶在脚下,在每一个落雪的清晨和起风的夜晚。

也在彼此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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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圣诞快乐!

这篇番外其实本来打算严霜全文完结之后再写的,对比一下日后三兄弟的重聚就有吃糖如吃刀的感觉了【喂

但是过节我想提前吃糖,于是先写啦!

我心里阿诚是个皮实孩子,是会好好吃饭认真吃饭,有病有伤都仔细养,努力生长的那一种人~

打针和小明要学打针那里,看过方舟的一定懂!(话说谢谢又推方舟的小伙伴,我很喜欢那篇,看到大家也喜欢太好了。因为方舟是我被魂穿之后的第一篇文……在那之前写文都是散文风,方舟里我居然没有写一句废话,值得纪念!

“瓦缶冰花”这个典故可以百度,最早是《春渚纪闻》里的一则笔记故事(后来凌濛初扩写过),那本也是我看的第一本笔记,我没感受到什么世事如冰花,富贵不易长久的感慨,反而觉得特别特别美,至今印象深刻。大概因为小时候每次下雪我都喜欢玩冰玩雪吧。窗户上的冰花可以幻想出无数故事,废玻璃瓶里灌了水,放进去剪碎的彩纸,一夜之后冻成冰拿起来,像一个晶莹剔透的小世界,啊真是太美好了。

结尾几段算是是稍微剧透了一下正文,我最爱的风雪小院戏份,什么时候才能写到啊!

正文里并头牡丹那句还会有,虽然不会正面写肉,但是你们不觉得已经非常旖旎浪漫了么?

大家点的其他梗我都记着,今天结束之前写不完就明天写,我要好好发两天糖再继续写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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