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尽见沧浪

[伪装者][楼诚] 严霜不杀(三十五)

楼诚北平N日,相关解释见第一章及文后说明。(对我算了算发现不只7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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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话音刚落,外面胡同里的狗就狂吠起来。

春子被吓得一个激灵,指甲掐进阿诚的胳膊里,隔着衣服都让人觉得疼。明楼与阿诚对视一眼,俱是一惊。

出事了。

前院与后院还没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只外面的狗一声一声地叫。“是日本人!”春子急道,“我在胡同口看见的,他们问孔先生……都是宪兵,有枪!”

她掐着阿诚的胳膊,试图把人往门外拖。阿诚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一下,像是安抚,又像是一个礼貌的请求,她愣了一下,像被吓到了一样,把手松开了。

阿诚四处看了看,从墙根的扫帚上拆出一小段铁丝,几步奔到孔先生的正房门口,把锁捅开了。

春子有点惊恐地张大了嘴:“你们不走?”

“不从这里走。”明楼拾起立在墙角的铁棍,把侧门闩上。前院是日本人的生意,宪兵队要进来抓人,多少需要交涉一番,他们应该还有一点时间。

“大哥!”阿诚在屋门口低低叫了一声。

隔壁的主妇出来倒洗菜的水,火上的汤已经开锅了。

两人一语不发,用最快的速度在屋里翻检了一遍,确认明面上没有一眼就能看出可疑的东西,一些字纸来不及细看,通通放进包里带走。

孔先生是极细致的人,应该不会在家里放什么,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忽然间只听“啪啦”一声,阿诚猛地从堂屋冲进卧室,一口气提在喉咙口。

丁香树被风吹得摇了一下。

“没事。”明楼摆摆手,脖子后面也沁出一些汗来。

他翻书的时候碰落了书柜里的一个相框,好在玻璃的质量不错,跌在地上只碎成了几个大块,阿诚过来和他一起捡,把碎片和相框全都收进包里。然后两人一起退出门去,照旧锁上,里外都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春子姑娘仍旧立在院中。

“我们不认识孔先生。”明楼看着她,缓缓说道。 

“啊……好……”春子怔怔地说,“不认识,好啊。”

“你也不认识我们。”阿诚在她手里塞了一些钱,柔声说,“回屋去吧,天冷,去穿件衣服。”

春子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谁也不认识。”她咬着唇小声说。

我……我连我自己都不认识。

 

这么一会儿功夫,外头的狗好像叫累了,或者被吓跑了,好半天听不见。

脚步声却清晰起来了。

前院里的刀案煎炒之声停下来,有人在拍临街的大门。“哪位大爷这么心急啊?”招呼客人的执事高声应着,“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前后院中间那道锁死的二门长久不用,贴着放了一排半尺高的黑坛子,阿诚走过去把一个罐子挪开,贴门听了一阵,伸手比了个数,意思是来了这么多人。

前院的语声听得真真的,不能再留了,侧门怕也不保险。但他刚走出一步又忽然停下,回身抱起一个坛子掂了掂,问春子:“这是什么?”

“酱菜。”春子指指前院,“他们存的,不许人乱动。”

阿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搬起两个坛子,把侧门也顶住了:“有人撞门,那就让他们撞!”

他拉着明楼到后墙处,那里是昨天刚来就看好了的,临着一条僻静小巷,很快就能拐到大街上。明楼把长棉袍提了提,借力先上了墙头,阿诚在后面把脚印处理掉,自己也一跃就上去了。

“等等!”他忽然抓住明楼。

与此同时,通往后院的门“砰”的一声,被重物砸了一下。

明楼已经有大半个身子下去,后心处的衣服被阿诚死死拽着,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有人!”阿诚急道。

“砰!”门又被撞了一下。

“走了,走了。”明楼勉力喘着气,仰着脖子往远处望,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在自家后门处晃了一下,不见了。

他没往这边看。

“有话好好说,这算什么回事?”前院的执事怪叫起来,“我们主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您怎么上来就动手呢?”

阿诚依旧没有松手。

“快走!”春子带着哭腔低喊,“往东走,能走!”

门又是一声巨响,一个酱菜坛子被震倒了,骨碌骨碌地滚到一边。

“这年头谁还不是吃东洋饭的?”前边另一个管事的尖声道,“我告诉你们,这八格牙路我们石田先生可吃不起!”

撞门的响动缓了缓,但年久不用的木头门闩禁不住,快要断了。

“那是小饭馆的后门,能走,”春子鼓起勇气,咬牙说,“日本人……鬼子进城那天,我看见……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阿诚问。

“我看见张老板在家,在里屋,”春子一闭眼道,“磨一把刀!”

二门洞开,一排酱菜坛子稀里哗啦地倒下来。

阿诚松手,明楼跳下去,落在外边的地上。

 

夜就这样重新回到了城里。

阿诚出去打探消息,走之前无论如何都不敢让明楼再抛头露面,把人搁在商务印书馆在虎坊桥的大楼里,由他充读书人去,只是不能出来。

情况未明,源记照相馆那边也不知道怎样了,如果敌人掌握的情况足够多,恐怕这一条线都危险了。往最坏处想,连明楼明诚两个都有风险,说不定等他们回到六国饭店,就要先赴一场鸿门宴。

明楼在大厅里翻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破了个口子。

大概是捡碎玻璃的时候被划的吧。

上灯时分,阿诚兜着一兜吃的从外面来,明楼打开一看,是满满一小口袋金丝蜜枣、芝麻片、山楂糕、花生粘、青梅之类,卖杂拌儿的说使的是上好的日本白糖,会拉丝儿的,八大胡同的高等姑娘多,这些零嘴都卖得不错。

就是外头太冷了。

不落雪时地上也有一二尺冻土,何况积了这一地的白,世界像是都冻得化不开了。

雇的汽车到门口,明楼出门之前低声问了一句:“打听到了?”

“嗯,”阿诚没回头,说,“源记没事,只捕了孔先生一个人。”

腊竹胡同头尾都守着人,据说烟馆里闹了一场,到晚间还照样做生意,旁人尚好,后院孔先生的家是抄了。

“怎么就把人捉去了呢?”拉洋车的汉子贴着墙根说,“那可是孔先生啊!”

有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年轻人推着自行车从胡同口走过,看了阿诚一眼。

“谁说不是啊!”帮人跑腿买杂拌儿的一个伙计悄声附和。

但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回去。”明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回去再说。”

阿诚坐进副驾驶位,吩咐司机道:“六国饭店。”

饭店里正办一场庆祝青岛会谈的舞会,门前车来车往好不热闹,明楼一路冷着脸过去,旁人都知晓他在陆军医院的事,只道这人受了惊吓。他却没事人一样,同阿诚上楼换了衣服,端着杯酒,跳舞去了。

《新民报》的女记者也穿一件贴身的绯红旗袍,人比春子姑娘丰腴得多,直往明楼身上贴。明楼空腹喝酒并不舒服,但直到舞会结束才觉出饿来。

凌晨一点,阿诚端着一碗粥进屋,用胳膊肘无声地关上了门。

“陈静斋省长很热情,”明楼说,“给我介绍了警察局和情报处的新人。”

周一为这个名字就像个气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而新人总是层出不穷的。

“治安军的人跟着宪兵出任务去了,”阿诚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见到了一个排长和一个陆军宪兵学校的教官。”

听说最近都没抓到什么要紧人物,看起来不像是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的样子。他们不好问得太着行迹,只能先搭上线,明日再慢慢打听。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不安稳,天明时阿诚出去,明楼已经醒了。

“有消息了。”阿诚回来,坐在床边,慢慢地说,“没有暴露。”

人关在沙滩,没问出什么,宪兵瞧他是个穿大衫的,看起来就不安分,和前些日子抓去的老师学生们关一起了。

“没什么原因,就是为着……”阿诚惨然一笑,“没点灯。”

孔先生入夜时去菜市口买东西,宪兵队在附近抓人,说他没有带着灯,形迹可疑。

明楼忽然想起了一句诗。

惨舒在方寸,宠辱将何惊。

后面还有一句,他却有些不敢想了。

朝不保夕,不过如此。

多么荒唐,又多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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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那里是致敬《四世同堂》,日本兵入城时,刘师傅在屋里擦刀的细节让我久久不能忘。

特别提了一句虎坊桥的商务印书馆北京分馆,看胡金兆先生的回忆录说,三十年代北京还没什么高的建筑,虎坊桥一带更是如此,他由父亲带着上商务印书馆的楼顶,远远地看南苑的飞机与炮火。现在这楼还在,很漂亮的建筑,楼下有咖啡馆和美术馆,有空大家可以去看看。

后面是想说其实抓人不要什么理由的。

没说出来那句是长安一昼夜,死者如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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